不得不说,人生的差距,很多是从出生就已注定。
刘念生于八十年代末南方乡下的一个小村庄,父亲刘建国,母亲贺红芳,家中并不富裕,跟村里其他的农民一样,靠着苦力过活,文化程度不高,却是十足的老实醇厚之人。
在刘念八岁和九岁那两年,家里先后添了两个妹妹,分别叫刘君和刘霞。本想三胎博男的父母这下子彻底希望破灭。在村里,没有生下男丁,可是要被人说绝后戳脊梁骨的。即使死后,也进不得祖坟。可是孩子已经落地了,咋办呢?奶奶一脸不悦,张罗着要把小妹丢深山里自身自灭,赶紧再生一个。母亲舍不得,只得把娘家父母喊来,一齐拼死保下这孩子。
孩子虽然是保下了,可是月子却是没有了。奶奶无论如何是不会照顾月子的,再加上正值农忙时分,庄稼地里正是忙的红火。于是,那个月子,母亲带着娃娃洗衣做饭,还得往庄稼地里送饭,命苦的哟。一想到自己三个女儿,更是悲从中来,天天以泪洗面,差点哭瞎了双眼。出了月子,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三个女儿的家庭在那时的农村也是很不好过的,村里时不时有人欺负他们,骂这一家人是绝户,气得刘建国跟人打了一架,没打赢还挂了彩。而贺红芳也只能默默的哭。刘念看着父亲被打得流血的头伤,心想,以后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出人头地给爸妈扬眉吐气。再也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往后的那几年,刘念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她一路名列前茅,成了山村里第一个考进省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的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又在2007年如愿成为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虽然大学就在省城,也不是啥顶尖的学校。但在父母看来,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有出息,以后的前途肯定是大大的,也不枉费自己做牛做马累死累活供她读书,毕竟在那个时候的村里,初中辍学打工是主流,尤其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父母力排众议,靠着体弱多病的身躯愣是为刘念撑起了一片天。父母颇有点得意,对这个女儿更是寄以厚望。
可是高兴了没两天,犯愁了,学杂费加路费开销啥的加起来七八千,咋办呢?要知道,那时候父母一天的收入加起来也才50块钱。父母拉下面子找亲戚借,穷人的亲戚也大都是穷亲戚,借了一圈也才借到了三千块,最后还是找信用社借了贷款,刘念才凑足了学费,进了大学门。进了大学,她才知道,原来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呀,而且还不要利息不要求人,她暗下决心,以后就申请助学贷款,这样爸妈就再也不会为这点学费发愁了。
毕竟是出远门求学,没有个通讯工具确实是不方便。那个时候,听说城里都是人手一个手机,临出发前几天,母亲贺红芳决定带她去买了一个手机,特价的老年棒棒机,没法上网玩游戏什么的,也不能登录聊天软件什么的,只可以打电话和发信息。即使是这样,刘念也觉得很满足了,她深知自己的父辈连手机都没摸过,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很好的了。她满心欢喜,憧憬着大学的生活,老师曾在班上描述过,大学生活算如何的精彩,令她向往。
大学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并且崭新的。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和五湖四海说着普通话的同学在一起生活和学习。大一的寝室是6人间,在那里她第一回知道什么叫做差距。同寝室的来自沿海的两个妹子不仅钢琴和古筝十分了得,而且英语更是不凡。而刘念呢,第一次接触英语是初一,至今是非常蹩脚的塑料英语,不敢开口。而她的同寝室同学已经可以跟父母用英语写信交流了,毕竟,人家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啊。至于一架就得花几万块钱的乐器,刘念更是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她高中最大的音乐梦想就是花几十块钱去买个笛子,再花几百块钱去学吹笛子。可连这个梦想都遥不可及。
因为有沿海室友,在6人宿舍里,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可算是开了眼了。第一次看到了有个室友用的瓶瓶罐罐竟然写着外语,而且竟然还有好几种,连牌子都是她从没听过见过的,她一种都不认识,她很好奇那些到底是干啥用的,偷偷打听才知道,原来那些是保湿水、乳液、面霜、洗面奶、隔离乳、防晒霜、眼霜、精华露,那一套瓶瓶罐罐算下来,得有三千多块钱。她头一回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脸可以花这么多钱,而自己,夏天啥都不用,一个冬天就靠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郁美净。第一次瞧见室友护肤,层层步骤,各种手法,她惊叹不已。原来室友皮肤白皙并不是天生的,原来是护肤保养出来的啊,难怪自己面无血色又黄又蜡,还长了一脸的斑。
三千多块钱的护肤品在她眼里,应该是世界上最贵的了,至少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贵的。她并不很羡慕,只是觉得悲哀,人和人确实是不同的,亲眼目睹这天差地别,实在是让人难受。她不敢奢望自己以后能用上这么贵的东西,她对这些打扮好像也从不在意。她的梦想,只是一家人可以吃饱穿暖,有钱供两个妹妹读书,给爸妈看病。如果还能更有点闲钱就更好了,她希望能走遍她所在县市的每一寸土地,看看生她养她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迎新的活动,同学们各展才艺,唯独刘念手足无措,因为没有才艺啊。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还不会乐器魔术。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件沮丧的事情。一想到她的室友用那么贵的护肤品,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鞋子,有那么多的特长和技能,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刘念心里太难过了,这种难过,不比一家人在村里被人欺负被骂绝户要少。她第一回对同人不同命有了深刻的感触,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大学果然叫做大学,在这里,刘念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得到了极大的拓展和提升,那个蹲在井底的女孩子,得以见识了外面世界的一二。她开始慢慢理解“平等、自由、独立、包容”这些词汇的含义,思想得以觉悟。外面世界的灯红酒绿,没有迷失她的双眼,反倒是让她觉得,自己不仅要把书读好,也要自立自足,世界这么精彩,自己通过努力,一样可以精彩。
于是之后的大学时间里,除了上课,刘念还去打工。她尝试了各种兼职,发过传单做过家教,当过肯德基的暑假工,也帮人做过枪手。慢慢的赚到了生活费。终于,在大二的时候,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基本不向家里伸手,护肤品也从一块五一包的郁美净换成了八块钱的大宝。到了大三那年,她也用上了护肤基础套装,只不过是一百多一套的百雀羚而已,她觉得百雀羚也很好用啊,好像和几百几千的也没有太多区别。
同时,靠着做兼职和省吃俭用,她人生中第一回给父母寄去了1500块钱。在邮局汇款的时候,激动的简直要哭出来,终于能凭自己本事赚钱贴补家用了,以后就可以赚钱供两个妹妹读书了,父母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啊。
钱汇回去了,消息也在村里传开了。刘建国的本意是想让大家知道自己的闺女有本事了,边读大学都可以赚钱了。村里的人一听,在背后窃窃私语,“读书还能赚钱,骗鬼呢。说不定是当了谁的二奶”,“做鸡赚钱还差不多”......种种流言,又把老两口气的大病一场。
消息回传到刘念耳朵里,除了愤怒,更是觉得悲哀。村民的意识形态让她不寒而栗,作为村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想到以后可能还要回去跟他们一样活着,她竟觉得害怕。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即使依然深爱着那片土地,她发誓,一定要彻底从那片土地上走出去,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和后代变成那样的人。
时间到了大四,刘念面临了人生中的一个大抉择,是继续读研还是找工作。对于读书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喜欢的,她喜欢象牙塔里的氛围。可是如果继续读书,就没有收入,两个妹妹过两年也很快要面临高考,也要读书,父母身体不好,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啊。她翻来覆去,彻夜未眠。最终,还是决定奔赴他乡,开始了工作。
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村父母养育出来的女儿,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教育孩子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他们始终给刘念灌输的,就是要听话,要懂事,在单位上要多干活少说话,要懂得感恩。至于那些世故圆滑人情往来,他们也不知道做,更何谈告诉孩子怎么做。
即使刘念受过了高等教育,她很努力的想冲破原生家庭阶层的观念束缚,可是没有参照物,也没有领路人,种种努力,也还是走不出原生阶层的影子。
她的人生,也许真的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