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种事物在人心中揣测过太多次之后,乍然见到其庐山真面目,心脏就会受到一种震颤,孟朝槿是如此,江止澜也是如此。
江止澜回过神来,正对上孟朝槿探究的视线,清冷的眼珠划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他面色不变,略微颔首道:“公主客气,护送公主本就是臣的职责。”
这一路上江止澜虽说尽职尽责地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说话的语气总是客气疏离。
她破坏了他与心上人的亲事,更是与他的立场敌对,朝槿理所当然地觉得江止澜心中厌恶她,却碍于教养没有表现出来。
真是好生冤枉。
若是多年以后的江止澜知道她此时的心里竟是这样想的,定要笑话她这一番猜测实属小肚鸡肠,他当初还没有小气到要跟她一个女子计较的地步。
两人进了客栈。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掌柜自柜台抬眼笑问。
“住店。”江止澜道。
掌柜打量了一眼他们一行人,心知是身份贵重的,笑道:“公子是来盛京做买卖的吧,随从多少人,丫鬟多少人?”
“随从二十人,侍女……。”江止澜扫了朝槿身后一眼,“婢女四人。”
掌柜的笑眯眯的拨了拨算盘:“那么,随从两人一间房,侍女两人一间房,十二间下房。”抬头看了江止澜身后一眼,小老头捋了捋胡须又低头拨弄了两下算珠道:“公子与夫人一间上房,总共……哎,,算您九两二钱银子?。”
掌柜的话落,落得砸地无声,春水结冰。
江止澜皱了皱眉。
朝槿默了一瞬,倒也不怪罪那眼神儿不好的掌柜把她叫成了“夫人”,她微微一笑,霎时间冰雪消融,慢悠悠笑盈盈地说道:“掌柜的可看走了眼,这是我家哥哥,要两间上房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江止澜抬眼,正对上朝槿眼底的笑意,连忙错开眼去。
模样看着不像啊,掌柜的瞅了两人一眼,笑着打哈哈:“啊,是兄妹啊,怪老朽眼拙,那么……”又低头拨了一下算盘,“算赔礼,给您取个整,就算十两银子吧。”
“……”
朝槿轻声道:“哥哥,还不付钱?”
被叫做“哥哥”的那位白衣公子,连忙摸了摸衣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不用找了。”
人傻钱多的。
掌柜的又惊又喜,笑眯眯地江银子揣走,道:“阿福,领几个伙计好生安置着贵客。”
朝槿跟着伙计上楼去了,转身时嘴角弯弯的笑意却被江止澜全然收进了眼底。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江止澜兀自红了耳根。
九重天,司命殿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间岁月十几年匆匆而过,九重天上不过才过去了十几天,将将够钟离上神拖着伤重之躯,通过灵光镜进入三殿下兮晨的梦境中,为他消灭了大半心魔,这才抽了功夫来司命殿坐一坐,关心一下自家师兄在凡间的情况。
司命殿有一面乾坤镜,可观凡尘之事。虽说钟离最近被镜子搞得心力交瘁,却也不妨碍他在乾坤镜前笑得眉飞色舞。
“噗哈哈哈,本座与师兄十几万年的情谊,从不敢想象他竟然会脸红!这朝槿公主可真是不简单啊。”
司命星君眉眼温柔,笑起来像春水泛波,将泡好的茶盏递过去,他道:“凡世的江止澜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郎,自然不及澜止上神心神坚定。”
钟离接过茶盏,挑眉看向司命:“星君啊,你莫不是给我师兄与花灵族小公主扯了什么姻缘不成?本座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自家师兄什么性子,钟离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澜止上神活了十几万年,何曾将半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总不至于下了凡便转了性子吧,奇怪……
司命连忙否定:“小仙可不敢。”当然不敢,若是他真这样写命簿,宿眠仙子非宰了他不行。
他接着道:“江止澜身负推翻暴政,重建盛世的使命,而孟朝槿乃是前朝公主,这两人之间隔着灭国之仇,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倒也是。”钟离点点头,又道:“话说,星君可真是心狠啊,花灵族小公主娇娇嫩嫩的,你竟给她安排了一个这么惨的命格,亡国公主,啧啧。”
司命笑道:“小仙哪敢擅自安排,花灵族的意思是小公主没吃过什么苦,让她去凡间尝一尝七情八苦,磨砺一番也是好事,小仙这才为小公主安排了这样一个命格。如今看来,公主虽然养在深宫里,受了不少苦,所幸性子倒还活泼。”
钟离想起来魔界初初遇见朝槿公主时,她虽惊慌失措却也看得出是个活泼性子,不像那个什么桂儿仙子,总是冷冰冰的臭着一张脸。
司命见他出神,笑着又问:“瞧着上神的伤势好了许多,不知三殿下如何了?”
钟离回神,有些苦恼:“兮晨那小子啊,梦境破了,理应醒了,许是还有些虚弱吧,还昏着呢。”
司命十分善解人意地开解他:“灵光镜解三月梦之毒,这是古往今来第一例,上神有什么不清楚的也正常。”
想是听进去了这一番话,钟离若有所思,随即眼神一亮,笑道:“对啊,本座不清楚情有可原,但总有人比本座清楚,司命星君倒是提醒了本座。”
兮晨这小子至于有的救了,钟离说走就走,片刻不耽误功夫。
“星君,本座先行一步了。”话落,身形
像是急赶着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似的,司命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笑着摇头。
圣安
夜月挂西楼,夜空中几许繁星闪烁,暮春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料峭春寒正退,温度也有些热了。
一摸冷白淡漠的光,遥映在窄巷斑驳的灰青色矮墙上。
矮墙下有人在奔跑,月光打在他的背影上,远望去像一只迅猛的猎犬,凑近了看,却发现他呼吸粗重,眉头紧皱,血迹滴答在他行过的地面上。
他似乎正在被什么人追赶,抬头望见二楼客栈,一扇窗户正开着,其上女子的身形影影绰绰,他眼神忽地一亮。
朝槿沐浴过后,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后中衣外头只套了间外袍,坐在桌旁,正拿着一方白帕子边刺几针,边慢悠悠地打量着,脑中思绪万千。
她看得很清楚,江家与杜家那两个老家伙想的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他们要的只是权力,对于皇权,他们在必要之时还是会屈服。
真正危及到孟氏江山的人……是江止澜。
江止澜这些年暗自培养的势力,江家手握的兵权,以及他这个人的名望皆是心头大患。
为了保住孟氏岌岌可危的江山,保住她姐弟二人,她要做的绝不是仅仅拆散江杜二家的联姻这么简单……
一阵冷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朝槿突然感觉一阵凉意刺骨,她瑟缩了下,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木槿花的帕子,起身去关窗。
“别出生!”
短刀架在她脖子上,鼻间萦绕的血腥味,朝槿瞪大了眼,惊恐地看向那个从窗户外跃进她屋子里的人。
那人身着黑色滚金边的袍子,脸色苍白,眼睛竟然是鎏金色的,虽然故作狠辣地瞪着,可是那一头褐色微卷的头发毛茸茸的,像只……野狗?
朝槿无力,她竟然对一个拿刀胁持她的人产生这么可爱的第一印象,或许……疯狗更合适些?
从体貌特征判断,这是个异族人。
异族人手中刀锋逼近一寸,在朝槿细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低声道:“死丫头!你最好配合着点小爷,否则,小爷可管不住这刀。”
狗屁的小爷。
话说朝槿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怕疼,最是珍惜自己的小命,脖子上的伤口让她吃了苦头,她只敢心里骂他,明面上却是连忙点头,水汪汪的桃花眼写满了“乖乖配合。”
异族人嗤笑一声,圣安女子果然都是些胆小如鼠。他又想,血迹到这窗前便断了,那些人必然会起疑心,但是这毕竟是圣安的地界,料想他们也不敢把动静闹大。
眸中精光一闪,他大力锁住孟朝槿,粗鲁将她推到了床边,嗓音因为疼痛而沙哑:“上去。”
刀就架在脖子上,英雄好汉也不得不屈服,朝槿咬了咬牙依言爬了上去,便见那异族人也就势上床,还不忘拿刀抵着她的腰,又揭过一旁的棉被将两人兜头罩下。
被子隔绝出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他颇为绅士地用两手撑着床榻,尽量没有接触到朝槿,正因为如此,施力造成伤口血流加速,血迹通过衣裳渗透到朝槿身上,一片濡湿粘稠,让她浑身经不住的泛起鸡皮疙瘩。
清平公主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如此冒犯。
两人被困在棉被下的一方天地里,难免呼吸交错。被男子特有的气息包围着,她恼恨得想打人,可是腰上匕首冰凉坚硬的触感,又威胁她不许动。
“啊!”
突然,朝槿吃痛地叫出了声,随后愤恨地瞪向眼前的人。这狗东西竟然掐她的肉!下手这么狠,怕是腰上的肉已经青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