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越刮越大,搅动着也越下越大的雪。
眼前的这个世界一片灰暗寒冷,我站在漫天的风雪中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往何处去寻找宋颖。
街上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汽车冒着白气突然出现又匆匆消失,好像瞬间被这漫天的飞雪掩埋了一样。
我拖着两条腿挣扎着前行,路面上孤单的两行脚印很快也被堆积的飞雪所遮盖。我一条街一条街挨家挨户的走着,雪越下越大,我越来越冷。
天已经开始发暗,前方的视野也越来越模糊,我仍然找不到半点她的痕迹,也看不到任何找到她的希望。
我就那样走着,好像这漫天风雪中的一粒冰粒子一样随风飘荡。眼前出现了文昌塔的影子。半年前宋颖曾在它面前虔诚的祈祷,可是它却没有保佑她反而在她的前路上挖了一个大大的坑让她去跳。这些享受着香火供奉的神并没有半点的仁慈善爱,与身边的风雪一样冰冷。它们脸上浅浮的笑是那么的虚假,夸大的肃穆就是在装腔作势,隐藏的狰狞才是它们的真面目。在这冰冷的风雪中,它们显现出了厉鬼的本色,凶恶的瞪着这个世界,一副随时跳出来吃人的模样。
我抓起身下的雪团朝它们扔过去。我要告诉它们,我不信它们,更不怕它们,我恨它们。我唾弃着它们、咒骂着它们、抓起雪团扔它们,可是不管我怎样都无法从它们手中解救出宋颖,也无法在这里找到宋颖。
我继续往前走。天越来越黑,地上的雪却显得越来越白。当天完全暗下来之后,地上的雪反而给了这个夜晚一些光亮。
我借着这些黑白掺杂的光继续走着,来到了体育场、看到了溜冰场。
空旷的体育场因为北风在里面回旋而发出鬼哭般的啸叫。溜冰场被一把大锁锁得严严实实,在白雪的掩盖下变得黑洞洞的,好像一个张大了的嘴巴想要吞噬一切一样。
我和宋颖在此有了第一次身体接触,我们突破了彼此的心理防线倾吐了真实的内心世界,它就是我们之间的媒婆。
可是此刻,这个媒婆好像也睡着了一样再也不管我与宋颖怎么样了。面对我恳切的眼神它静默无声,好像是在向我暗示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后面的事情只能靠我们自己好自珍惜。
我苦笑着离开,不知道怎样走到了宋颖家楼下。我抬头眺望三楼的那扇窗。
五个月前,在这扇窗上我最后一次目睹她的身影。当时的我是那么的愚蠢,如果当时我换一种方式或许还能与她见上一面,能够说服她与我一起上大学,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愚蠢,愚蠢的毁掉了最后的机会,毁掉了宋颖,毁掉了一切。
我眺望着那扇窗,眼泪唰唰的流着。
如果此刻宋颖平安归来了,那扇窗应该会亮起灯光。我就会不顾一切的走上楼去敲开那扇门。我知道她的母亲是反对我们的,此举会被讨厌、被唾弃甚至被打骂,但是我都不惧怕,更不会退缩。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再与她说上一句话,什么我都可以不顾,怎样我都能够接受。
我多么希望那扇窗能亮起来,在亮光的后面有我熟悉的她的身影。可是那里是黑的,看不见底的漆黑。这漆黑吞噬了我所有的设想与希望。我呆呆的看着那片漆黑,头脑中什么都没有,漫无目的的在这风雪中走着。
风啸叫得更加起劲了,雪下得更紧了。前路越来越模糊,我越来越冷,越来越迷糊不清。我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看到了头上的天空一片漆黑,也看到周围是一片的洁白。我在这片纯净的白色中,似乎看到宋颖穿着一身白裙朝我款款的走过来……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的火焰在跳动。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勉强坐了起来,眼前的情形清晰了起来。那堆篝火正在欢快的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不时会有一些火星从里面溅出来。我身上盖着一条单薄而破旧的毯子,在我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看不清长相,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个乞丐。我本能的往后缩了缩,问他:“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他正在往嘴里倒酒。见我说话了,他一抹嘴巴嘿嘿笑着说:“小伙子,醒啦?”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他还是嘿嘿笑着,低着头往火堆里添柴。添完柴,他拍着手说:“小伙子,你放心。遇见我老叫花子是你的福气,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把手中的酒瓶子对着我扬了扬说:喝一口?暖暖身子!”
我对他摆摆手说:“不用,谢谢。”
他也不劝我,昂着脖子喝着他的酒。我扭头打量这个地方,四周杂乱的堆放着不认识的东西,也辨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好在四面都有墙,虽然外面风大雪大,这里却少有风声扫过来,加上面前旺盛的篝火,倒也暖和。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他扭着脖子转了一圈,仍然嘿嘿笑着说:“我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地方。管他呢,只要暖和能避风寒,又何必在意这些。”
他说完又将手中的酒瓶子对着我扬了扬说:真的不喝一口?”
我连连摇手,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人。他看起来好像六七十岁了,只是难以从他这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形象中看出确切的年龄。他一脸的皱纹,皱纹中好像还暗藏着污垢。他一直在嘿嘿笑,可这些笑容仍然掩饰不住满脸的风霜感。
我的心稍微的平静了些,试探着问:“是你救了我?”
他嘿嘿笑着,说:“也不算是救,我去外面撒尿的时候看到你倒在路上顺手就捡了回来。”
他瞄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大半夜的在大街上晃荡?被父母赶出来的?”
我摇摇头,盯着跳动的火苗不说话。
“看你的样子还是个学生吧?”他继续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接着说:“你好好的一个学生…”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接过他的话说:“我是来找人的。”
“哦?”他眼睛张开了看着我,追问着:“找同学?”
“是的。”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的。”
“女朋友?”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哈哈大笑起来,连着往嘴里灌了好几口酒。
我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他看着我说:“我笑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我有些生气的说:“我哪里不孝顺父母了?”
他对着我摇着手说:“我没有说你不孝顺你的父母。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三年前遇到的一个人。”
“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好像是三年多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住在名人公园旁边的桥洞里,一天夜晚那个人跑到我的桥洞里说要借住一晚。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过来抢地盘的,可看他的衣着打扮也不太像就和他聊上了。那人说他是送他儿子去学校读书的,为了省点钱给儿子用,他舍不得住旅馆才来钻桥洞的。”
老人打开了话匣子,他的目光随着升腾的火舌抬升,好像要穿越这时光一样。他继续说着:“那人看起来很精壮,一看就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他的话不太多,但是一说到他的儿子就滔滔不绝。那晚我们聊了大半夜,他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儿子,好像这个世界上他儿子是最聪明、最孝顺、最有前途的一样。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啊!唉,可惜啊…”
他的这声叹息吓了我一跳,我睁大眼睛问他:“可惜什么?”
“可惜他把儿子放在名人中学读书,这学校的风气可不太好啊。也不知道他儿子后来读得怎么样,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嘿嘿笑着,摇着手中的酒瓶好像是自我解嘲的补充了一句“幸亏老鬼我独身一人,少了这许多的痴念羁绊,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老人的话像一根根标枪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想起那年父亲那张蒙满了尘土、恹恹欲睡的脸和布满了蚊虫叮咬红包的手,我想起了这三年他们对我点滴的叮嘱、殷切的期待和父亲日益弯曲的背。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生命除了自己的憎与爱之外,还承载着他们的期望与未来。宋颖的突然失踪让我丢失了生命中的爱,我有理由去放弃自己。可是我亏欠父母的恩情,还没有半点的报答。现在我给了他们些许的希望又突然把这希望掐灭,这确实是巨大的不孝。我看着老乞丐,嘴里念叨着他那句“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苦笑不已。
我苦笑着说:“你的酒还有吗,借我喝几口。”
“不怕酒里有毒?”老乞丐斜着眼睛看着我说。
“毒死了倒干净,省了这许多的烦恼。”我盯着眼前的篝火,一动不动的说。
老乞丐哈哈大笑着把酒瓶扔过来,说:“年轻人,喝两口就睡觉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接过酒瓶咕咚咕咚的就往嘴里倒,辛辣像烈火一样点燃了我的身体。我忍着火辣与呕吐的感觉继续倒着酒,老乞丐走上来一把把酒瓶抢了过去。
他把酒瓶举在眼前摇了摇说:“小伙子,给你老鬼爷爷留几口,老鬼我不喝醉可睡不着。”
第二天,雪停了,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我遮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老乞丐正在用一个破锅煮着什么,热气不断的蒸腾出一些说不清的气味。他见我醒来了,对着我嘿嘿一笑说:“起来啦,正好我的粥也好了,要不一起吃点?”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我要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好一会儿,问道:“去哪儿,继续找你女朋友?”
我望了望周围白皑皑的世界,低头一笑说:“不了,我回家去。”
我抬起头来看着嘿嘿笑的老乞丐,深深的弯下腰给他鞠躬。
我说:“老人家,谢谢您。”
他摇着手,仍然嘿嘿笑着说:“想通了就好,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外面,踏着他哼着的小调往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