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百官只顾着猜测他的心思，或是讨好，或是奉承，或是畏惧，却没有几个真正能参透他的人。后宫嫔妃更是不用说，在这个囚笼一般的宫廷里，几乎大半的人都是利欲熏心，污浊不堪。
芸芸众生中，仿佛只有戴觅云，才是与他最契合的那一个。
吃饱之后，夏侯骏烨又顺道把那半碗凉药递给了小福子：“药已经凉了，让太医院重新煎吧。煎好了就送到朕的寝宫去。朕今日有些乏了。”
“是。”小福子高兴的应道，把药碗和粥碗一同盛入了食盒，便准备出门去。戴大人果真是一剂良药，他磨破了嘴皮也说不通的事情，她只需只言片语就能说进皇上的心底了。小福子几乎可以想象往后宫中的日子会如何。
依照如今的趋势下去，只怕戴大人迟早都会变成后宫的娘娘。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所需要操心的事，眼下的他，照顾好皇上才是他的头等要务。
小福子才走出一半，却又被身后的夏侯骏烨叫住了。
“等一等。”夏侯骏烨倏地从座位上起身，看着精神抖擞的小福子，“派人去把玉壶斋打扫打扫，朕今日要去玉壶斋就寝。”
“皇上？”小福子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怎么好端端的要去玉壶斋就寝呢？玉壶斋是从前夏侯骏烨的生母作为采女之时居住的宫苑，地方不大，装修也十分简朴。先帝因独宠夏侯骏烨的生母，所以哪怕是她晋升为嫔妃乃至皇后之后，也未曾让别的采女住进玉壶斋。
玉壶斋成了夏侯骏烨生母的别院，偶尔有几次与先帝置气之时，夏侯骏烨的生母就会搬到玉壶斋小住。
后来先帝驾崩，他的母亲便干脆搬回了玉壶斋居住。说起来，玉壶斋乃是先帝与夏侯骏烨生母伉俪情深的见证。
自从他母亲病逝之后，夏侯骏烨几乎再也没有去过玉壶斋，玉壶斋也封锁了足足有五年整，小福子觉着十分奇怪，皇上怎么这会儿想起那个地方来了？
“怎么？”夏侯骏烨挑高了眉毛，向他表示质疑，“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皇上……”小福子倒抽了一口气，为难的看着夏侯骏烨，“今儿个只怕是来不及了，您看眼下天色已晚，而且玉壶斋尘封多年，一时半会儿怕是打扫不干净，您看……”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夏侯骏烨坐回到位置上，若有所思的沉吟道，“朕难道已经很久没有去玉壶斋了吗？”
“是啊，皇上，足足有五年了。”小福子说着，用手比了一个“五”。
“是么，竟然五年了啊……”五年时光，就像弹指的工夫，回过头来想一想，夏侯骏烨觉得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是在暗无天日中度过的，直到遇到了戴觅云，生命的缝隙中才照射进来一缕阳光。
“皇上，不如奴才明日多叫几个宫女去打扫，想必一日就能清扫完毕，到时候皇上再去入住不迟。”小福子估摸了一下，玉壶斋地方虽不大，但也需十几个宫女打扫上一天，才能彻底的干净。
夏侯骏烨摇了摇头：“不必了。”
想要去玉壶斋就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事情，不过听小福子如是说，玉壶斋说不定已经年久失修了。权衡了片刻，夏侯骏烨平淡的说：“隔几日你叫上冯江，去看一看玉壶斋是否需要整修，再往里头添置些新的家具。”
“是。”小福子听他言语中的意思，便知道接下来他会有所动作，于是笑吟吟的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看中的采女了，所以才想着腾出玉壶斋这个地方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每三年一度的选秀时节了，往年都是由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亲自执掌，今年太后归隐，不知皇后娘娘会选谁做她的左臂右膀。这个帮衬着皇后娘娘的人可是至关紧要，这将会决定着后宫招纳进来的采女品格如何，人脉如何。
这里头可有着大学问呢。
夏侯骏烨不轻不重瞪了他一眼：“玉壶斋是给戴觅云他们主仆住的。如今她的贴身丫头也进了宫，总不能再住在芳菲苑那小地方了，免得朝野之中说我亏待了她们主仆。”
“是是是。”小福子偷偷的轻笑，皇上又在口是心非了。若是要赏戴觅云一个住处，哪里不能赏，为何偏偏就要赐玉壶斋这个宝地？还不是想着要把戴大人从朝堂转移到后宫吗？小福子是看破却不说破。
“再说了……”夏侯骏烨俊眉微凛，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今年朕不打算选秀女，宫中嫔妃已经够多了，无需再添新人。”
一个田欣兰就已经够他头疼了，若是再来十个八个蛮横的人，他这后宫还不得鸡飞狗跳？
夏侯骏烨扬了扬眉：“好了，快去太医院吧。朕也要回寝宫去了。”
“是，奴才这就去。”小福子微微鞠躬，拎着食盒，迈出御书房。
芳菲苑。
一轮皎月挂在了树梢，清风徐徐，吹动着天上的乌云。
宫中的每一条过道上都是灯火通明，高挂着的宫灯把宫中四处照得恍如白昼。
戴觅云和小糖一前一后的走着，明亮的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斜长而纤细。
四下里寂静无声，站哨的侍卫们站的笔挺，在夜色当中仿佛是一尊尊雕塑，一动不动的握着长枪。有好几次经过他们的时候，小糖都好奇的停下来观看，想瞧一瞧眼前的究竟是石像还是人。
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宫中行走，周遭的一切对于小糖来说都是新奇的。
不过一路看下来之后，小糖便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她跟在戴觅云的身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宫中一点也不好玩，到处都是冷冰冰，死气沉沉的，真像口活棺材。”
方才她看到的那些侍卫和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阴沉着脸，一副毫无生机的模样，哪里像宫外的人来得有趣，虽然市井之人多半都粗俗无礼，但好歹是有血有肉，活得像是个人的样子。
“小糖。”戴觅云止住脚步，厉声的喝道，“这里是宫中，不比戴府，有些话，不能随口胡说。”
“小姐……”小糖懵懵懂懂的看着她，眼睛之中密布着淡淡的雾气，“小糖不是故意的，而且小糖也注意过了，这里除了小姐与我，并没有其他人。”
“隔墙有耳，更何况这里还是宫中的过道之上。”戴觅云面色凝重，“你要知道，你在宫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下场。不仅如此，或许还会因此连累到你身旁的人。”
“啊！”小糖听罢，低低的惊呼出声，虽然知晓宫中规矩严谨，可是她没想到竟可怕到这种程度。小糖登时能体会到戴觅云这一段时日在宫中是如何度过的了，于是乖乖的用力点头，“小糖记下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记下就好。”戴觅云舒了一口气，便继续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
没有了小糖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路之上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戴觅云心事重重的迈着步伐，忽然又听见背后的小糖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
“可是小姐……”小糖的声音很轻，几乎就像是在唇语，除非是靠得很近，否则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小糖悄悄的环顾了四周一圈，确认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戴觅云的身旁，眨了眨眼道：“方才我在御书房中，看到皇上与小姐之间的谈话，小糖觉得皇上对小姐可真好呢，非但一口就答应了小姐的恳求，还大方的赏了小姐一座宫苑。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呢。”
小糖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过了少刻，又补充道：“小姐……你说，会不会从先都是咱们曲解了皇上啊？皇上看起来并不是那等蛮横无理之人。”
“连你也觉得，从前是我们误解了他吗？”戴觅云略微有些出神。就连小糖都明白了的道理，她此刻才明白，应该也为时不晚吧？
“嗯。非但是如此，”原本走在戴觅云身后的小糖加快了步伐，几步之间，便与戴觅云并肩而行了。小糖说到一半，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小糖觉得，皇上好像是喜欢小姐呢。小姐或许没有注意到，皇上看着小姐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呢。”
“小糖……你又在胡说些什么！”戴觅云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仓促的慌乱，“这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你我都要受罚。更何况……”
更何况，夏侯骏烨那样的男子，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可是皇上，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怎么会偏偏中意她这个甚至屡次和他作对的“逆臣”呢？
夏侯骏烨近来对自己的态度的确是有所好转，可是她也猜不透是为什么，许是因为那一次治水有功，又许是因为这逐渐缩短的一年之约……
但是，戴觅云知道，绝不是因为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