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把小宠儿绑在床头,分开两腿,看着那完美的胴体忍不住咽了口水,迅速拿红绸捆住了细瘦的脚腕……”
夜灯柔和的解忧当铺,回荡着白骨爪子声情并茂的朗诵声,令人直怀疑这到底是家当铺,还是家娱乐场所。
正在把小篆古籍转换成简体字,敲进笔记本的毕岸,一言难尽地抬起头来:“铛铛,你在念什么东西?”
朗诵声戛然而止,铛铛将小说翻回首页看了眼,随口报书名:“《调教小受的108种方式》。”
啥玩意?
它想调教谁?!
毕岸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揍人的冲动,委婉地劝它:“我在干正事,你,默读,默默地看哈!”
白骨爪子万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嘟囔:“食色性也!”
毕岸特别怜悯地看它一眼,半晌憋出一句话:“你知道有心无力怎么写么?”
“哐当!”
白骨爪子瞬间炸毛,将平板狠狠摔在躺椅上,勃然大怒:“绝交!老子要离家出走!”
“哦!”毕岸无语地看着它真的收拾了行李,喊上二爪爬出了大门。
算了,这货一年365天,得离家出走100次,平均时长……俩小时。
毕岸掐上表,想着在他上床睡觉前应该能恭迎回这只怼死铲屎官的主子。
然而仨小时后,他有点慌了,打手机回复已关机——这主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再看一眼关机前的微信地址共享——屠宰场是什么鬼?!
午夜的郊区,黑灯瞎火,空寂无人,只能听到屠宰场的高墙内传来的一声声嘶吼。
毕岸皱眉走在满地血水的刺杀车间,闻着那股子呛鼻的猪骚味儿,有点担忧自己该怎么给白骨爪子洗澡了。
昏暗灯光下,陈旧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是猪毛,混合着血水,粘哒哒的糊在地上。不远处的去毛车间滚水还没凉透,慢慢腾腾冒着热气,连带着整个屠宰场都闷热潮湿,人就跟被关在蒸笼里似的难受。
又往里走了几步,毕岸突然驻足,暗红的血迹里有丝丝缕缕金色在流淌,凡人看不出来,非得是有能力的人方能瞧出端倪。
他蹲下来,强忍着恶心伸手沾了点金色液体嗅嗅,果然不是普通动物血,其主人大约是成了精的。
滚水尽头,终于现出了金色血液的主人。
那是一头硕大的野猪,不,它的四足不是猪蹄,而是爪子。还没死透的它,有出气没进气,喉咙里发出犬吠的声响。
正是传说中的狸力。
它状况格外凄惨,在滚水里滚了一遍,毛发皆脱,皮肉还带着温热的软和劲儿,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内脏半露半留,丹田处空荡荡的,已然没了内丹,估计离咽气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狸力是战斗力垃圾,但也不至于被普通人收拾。
“安,安安……”角落里露出趴在二爪身上的铛铛,它显然是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检讨,“我,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祖宗,咱能别找事么?”毕岸叹息着拎起它,数落,“差一点,被宰的就是你!”
“你别吓我!我已经够害怕了!”铛铛“哇”的一声哭了,但这哭有几分真就不好说了。
毕岸忧郁地瞪视了它一会儿,直到把它瞪老实了,才问道:“谁干的?”
“不知道啊!”提起这茬,铛铛就来了精神,连忙介绍情况,“就一道影子,特别迅速,我还没看清楚,他就把狸力给挂上流水线了!卧槽,刺杀、烧水、拔毛、开膛破肚,一气呵成!不是说建国后不能成精么,为毛城市还这么危险?”
你一个神兽说这话,还要不要脸?
毕岸生生被哽住了,好半天才质问:“你跑屠宰场做什么?平时不都是去剧院看小姐姐?”
“什,什么呀!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么?”白骨爪子莫名心虚,顾左右而言他。然而,终究没撑过毕岸的恐怖气场,蔫了吧唧招供,“你,你都不来找我,不担心我。我就想着,往家里丢点血腥的东西,吓吓你……”
毕岸眯了眯眼。
白骨爪子更怂了,连忙指天发誓:“就这一次!我保证!这不是还没实施么?”说着,它又更大声地哭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这破地儿连个值班的都没有,手机没电了,还有好厉害的凶手。你都不安慰安慰我,见面就训我。安安,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纯良有耐心的铲屎官了!”控诉着控诉着,这货就偏题十万八千里了,“说好的,我是你的心肝宝贝,你的可爱甜心,你对我这么凶,在外头肯定有别的兽了。老子当年就该听哥哥们的,把你这样那样……”
毕岸一脑门的黑线,胸膛剧烈起伏,为了避免跟阎王爷进行不友好会面,他果断把白骨爪子扔回二爪身上,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任凭某爪再怎么鬼哭狼嚎,也不回头。
一人两爪回家后都已经是后半夜了,毕岸给两只爪子用了小半瓶沐浴露,才把那股子臭味盖住,然后……卧室香得没法睡人了。
毕岸边抱着铺盖卷去一楼躺椅屈就,边数落:“祖宗,咱商量个事儿,下次麻烦在本条街离家出走,不要去超过方圆一里的地儿,行不?”
白骨爪子自然是不敢吭声。
在躺椅上窝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毕岸被敲门声吵醒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难受。
来人是个老者,满头银丝,但人很矍铄,说起话来虽慢条斯理,却中气十足。老者自称姓张,是本市某大户人家的管家,很有英伦派头。
“安安,这是条大鱼!有钱!”白骨爪子一面伪装成玩具,一面悄悄讨好毕岸。
毕岸高冷地躲开勾他衣角的爪尖,端着一盘草莓在张管家面前坐下,温和提醒:“夜半狗吠,可能只是狗受惊了,并不一定是有邪祟。您是不是,想多了?”
张管家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擦,意味深长地道:“可我家,并没有养狗呀!”顿了顿,他又状似无意地扯起别的,“我家小姐名下有家传媒公司,前段时间公司疯了一个艺人,本来是他们力捧的新人。”
毕岸摸草莓的手一顿,天地可鉴,他只是从鞠冰手里取走了十八籽,可没怎么着她,这咋还秋后算账呢?
家大业大的荣华集团,总部不在这里。本地只有旗下的华新传媒以及几处文化产业,交由董事长大女儿简竹负责。
“小姐喜欢音乐,前段时间要人给她挑了个琴师。”张管家满脸匪夷所思,“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儿,可这个琴师从头至尾只会《欢乐颂》这一支曲子。那你说他怎么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小姐身边的?”
毕岸一时无言。《欢乐颂》那谱子,是真的简单,据他所知,似乎是小学音乐课本里的。就那种水平,还能当专属琴师,里头要是没猫腻,就奇了怪了!
张管家连听了几天《欢乐颂》,当即恼了,不带这么糊弄人的!他把助理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通训,那助理战战兢兢翻出琴师资料,行吧,经济学专业毕业,从头至尾就没什么音乐成绩。
可神奇的是,助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的审核。
“要只是这样,那我顶多觉得是遇到了骗子,报警就是。”张管家叹气,“可最近得有半个月了,一到午夜,小姐窗下花园就被不明生物践踏,我派人盯了好几晚,都没抓到。结果昨晚啊,不知道怎么着,外头突然响起了特别凄厉的狗叫,出去看又什么都看不到。对了,我还遇到了鬼打墙!”
张管家和保镖在花园里转悠到天亮,直转悠得筋疲力尽,方走出鬼打墙的范围。打眼一看,大家差点吓死。
花园里枝叶飘零,有一摊接一摊的血迹,简竹房间阳台的金属栏杆还被暴力扭变形了。
“那不是人类所为!绝对不是!”张管家从手机里划出一张给毕岸看,“这就是那个怪物留下的脚印,你看,那么大个爪子。”
毕岸低头看了眼,立时面色古怪。
那爪子,挺大的,他昨晚刚看了。
爪子,狗叫,血迹,合着狸力这倒霉家伙是从简竹的别墅被弄到屠宰场的。
“我怀疑……”张管家压低了声音,“那个琴师,是妖怪!你说他要是在我家杀了人,我家小姐岂不是被他连累?”
张管家甩了大笔定金,要毕岸立马放下手头的事,跟他回家捉妖。毕岸也想看看琴师是什么来头。他能肯定琴师不是狸力,但对方潜伏在单身姑娘身边,是什么目的,狸力的妖丹又去了哪里,就得好好查查了。
城北新区,仙女湖沿岸,大片别墅汇聚,简竹的家就在其中。
昨夜的狰狞痕迹已然抹消。二楼阳台的金属栏杆换了新的,跟其他地方有点格格不入,工人们正做着最后调整。
简竹身材高挑,端了杯红酒,若有所思地望向地上的旧栏杆。
纯黑金属条上盖了半枚清晰爪印,旁边一溜儿三四根都带着不规律的划痕,似乎事出突然,怪物胡乱挣扎了下。
可是,能让怪物怕的,会是谁呢?
对面琴房有钢琴声传来,行云流水般,却是最近几乎听腻了的《欢乐颂》。
透明玻璃窗映出身着白衬衫的青年男子,修长优雅,带着点书生气儿。琴师苏城安静地弹着琴,神态温和。
简竹注意到,他今日的脸色格外苍白,带着点大病初愈的味道。
可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晚间还陪她喝酒来着。
夜晚的仙女湖起了雾,半人高的芦苇丛随风飘荡,有碎花散入风中。
十一点之后,景观灯次第熄灭,周遭彻底静了下来,唯有假山缝隙偶尔传出一两声蟋蟀的鸣叫。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声声木鱼伴着清晰的诵经声沿着小路传来,有缁衣和尚慢慢行走其间。
风吹起宽大的衣袂,显得和尚格外单薄瘦削。
假山后面,不学无术的白骨爪子小声问:“他在念什么?”
“往生咒。”毕岸用气声答了句,立马闭了嘴,因为对方循声望了过来。
清冷月光下,年轻和尚眉间一颗殷红小痣几近透明,微微一笑,就有一股子邪气冲破皮囊透出来。
和尚侧耳倾听了一阵儿,大约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继续念着往生咒绕着湖边漫步,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毕岸连忙追过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转念一想,人家可能只是过来超度亡魂,毕竟仙女湖以前确实有淹死人的传说。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毕岸遂进了简竹家的大门。
张管家果然带了大批人手等在花园里,一个个拿着警棍和各种喷雾虎视眈眈。可这些东西在妖魔鬼怪面前能有什么用呢?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毕岸抬头看看窗帘严实的二楼落地窗,哭笑不得地驱散了人群,要他们回自己房间,关紧门等着,不管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张管家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俟花园里无人,毕岸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破开障眼法,二楼柔和地灯映出来的是一对男女。女的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男的单膝跪在床沿,正一点点俯身靠近女子。
“握草!”铛铛低低地惊呼一声,“这特喵的还是个色狼!”
照这情况,男子都不知道占几回便宜了。
简竹卧室的地灯偏暖色调,打在海水图案的地毯上,带着股异域风情。
苏城穿着家居服,双臂撑在简竹身体两侧,静静看着她,眸中有痛苦缅怀的情绪翻滚。
“阿竹。”他轻轻呼唤了声,见对方没反应,才放心大胆地凑近那花瓣似的唇——
倏地,一股大力传来,仿似无形大手攥住了他,拖着他飞速向窗外飞去!
他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抓住栏杆,妄图控制住身体坠落之势。但让他抓狂的是,从天而降的白骨爪子毫不讲理地糊住了他那张俊脸。
面颊吃痛,且有破相的风险,逼得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掐那死玩意。
但铛铛向来是嫉恶如仇人来疯,苏城不挣扎还好,一挣扎它立即舒展爪子将整颗头都包裹了进去,兴奋地嗷嗷叫唤:“打色狼!打死你!”
苏城终于被它惹恼了,露出了文雅面皮下的狰狞。
只见他突然撒手松开栏杆,双手扣住爪子,在指节处轻轻一按,铛铛就骤然觉得脱了力,尖叫着被他狠狠丢了开去。
二层高的阳台,苏城一跃而下,神色阴郁地凝视毕岸。他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脸上的血丝,轻笑:“行啊,又来一个送死的。”
冲突一触即发。
毕岸飞身接住惊慌失措的白骨爪子,警惕地问:“苏先生这具身体,是新找的么?个人档案都没有弄干净。”
没错,双方仓促交手,毕岸就发现这人对身体的控制不是太好,比正常人稍微迟钝了那么点。再联想苏城的资料,毕岸有七分把握确定他是被夺舍了。
“哦?”苏城闻言笑了,“是张管家找你来的?倒是我大意了。”
“等等!我……”白骨爪子突然从毕岸怀里爬出来,但刚一张口,就被铲屎官按了回去。
“苏先生既有这本事,跟个凡人女子纠缠,不觉得太掉价了么?”毕岸不确定这人道行有多深,不想误伤凡人,一面跟他周旋,一面考虑该怎么把他引到无人区,哪容得了铛铛这时候耍活宝。
“不是,你听我……说……呜呜呜……”白骨爪子绝望地挣扎着,被毕岸贴了消音符,硬塞进袋子里,丢到了角落。
“不觉得啊!男欢女爱,不是正常需求么?”苏城打量着毕岸,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疑惑地问,“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说着,他又摇摇头,喃喃:“不会,我的亲友应当在三百年前就死光了。”
话音刚落,他眼神骤然凛冽,整个人如猎豹般扑向毕岸。
毕岸瞳孔攸然紧缩,双臂张开如大鹏,迅速后撤,两人一追一躲,很快接近了仙女湖。
别墅内,张管家端着一杯水,慢慢上楼,敲响了简竹的卧室门,轻声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简竹迷迷糊糊醒来,挣扎着打开门,靠着门板点头:“没啊!张叔您有事么?”
“毕先生已经抓到妖怪了,让你把这个喝了,驱驱邪。”张管家将那杯水递给她,催促道,“喝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开会。”
那杯水,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絮状物翻滚不休,似乎有活物在挣扎。
简竹端起杯子,仔细看了会儿,疑惑:“这是什么?能喝么?张叔你怎么净信这些东西,什么骗子给的东西都敢入口。”
张管家一愣,似乎没料到会在这个环节出岔子,连忙劝道:“可不敢乱说!毕先生很厉害的!菲雅中国的那位顾总裁就很推崇他。”
“是么?顾兴还信这个?”简竹颇觉匪夷所思,犹豫着将杯子举到眼前,伸出食指敲了敲杯壁,看着那絮状物蓦地受惊似的拉长成线,满脑子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这个,走我肚子里不会还接着活动吧?也太吓人了!”
张管家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飞速变为黄金竖瞳,带着猎食者的冰冷。
简竹所感受到的精神压力骤然增大,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喝了吧!喝了你就能记起上一世的事情,找回你曾经的爱人。”
那声音,诱惑而蕴含贪婪情绪,似乎有邪魔盯上了无辜的姑娘。
简竹神情呆滞,机械地将水杯靠近了嘴唇。
以苏城对付狸力表现出的恐怖,毕岸原以为拿下他得颇费些功夫,却没想到这哥们只威武雄壮的不足五分钟,就被打回了小白脸原形。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毕岸反剪了苏城的双手,屈膝抵住他的后腰,将他按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来想摸出几张符咒封住他。
就在这时,被遗忘在角落的白骨爪子终于挣脱了消音符和袋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老远就扯着嗓子嚎啕:“大哥——你要敢伤聂淮安一根毫毛,老子跟你拼……拼命?没,没事了……安安你小心点。”
铛铛望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大哥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了?”说着,又转头叮嘱毕岸,“我大哥音波攻击很厉害的,他要是张嘴,你就立马捂耳朵。”
大哥?!
毕岸浑身一僵,看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疯了。
龙生九子,老大囚牛,喜好音乐,擅长音波攻击。三百年前天地大劫,身体破碎,无法入轮回,自此不知所踪。
怪不得苏城只会弹《欢乐颂》这一只曲子,还能通过考核。堂堂龙子居然把精神诱导藏进曲子里,引诱别人给他开后门?
他毕岸,一个小小的育兽师,把九龙山庄的主人给揍了?!
所以白骨爪子刚刚在花园里挣扎,是想提醒他们,对方是友非敌?
夭寿了!
简竹的卧室里,张管家轻轻合上了门,推着眼神迷离的简竹坐到床上,他俯身盯着那对眸子,语带蛊惑:“简姑娘,告诉我,囚牛当初交给你的东西,你放哪里了?”
“囚,囚牛……”简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本该湮灭在奈何桥的回忆山呼海啸袭卷脑海。、
上一世,她出身书香世家,精通音律,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名叫仇牛。两人一起听先生讲课,一起去山上练琴,有着很多共同话题。
上元节的时候,简竹跟着小姐妹们一起放花灯许愿,热热闹闹一晚上。过后不久,她却在仇牛那里发现了自己放走的花灯,两人之间的那层窗纸就这么破了。
她娇羞无限地等着仇牛上门提亲,想着到底该矜持下,还是该立马应下。
然而,仇牛失踪了,很久没有来上课,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人。
女儿年纪大了,父母催得紧,给她相了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简竹心里憋屈,赌气给自己立了个期限,她再等一年,一年后如果仇牛还不出现,就说明这是个无情无义的骗子!
一年后,她到底没等来仇牛。
又半年,简竹上了别家花轿。
三日回门那天,有熟悉的身影在车外闪过,简竹找了个由头,独自追了过去,果然见到了仇牛。他憔悴了许多,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不似以往那般温润。
“还没给你道喜。”仇牛强笑了下,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这个,就当贺礼了。仓促之下,没什么好东西,别嫌弃。”
简竹望着他,心头有无数委屈翻滚。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去哪里了,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这么憔悴?可话到了嘴边,只是一句:“多谢。”
几年的同窗之谊,一年半的独自等待,最后却是陌路。
此后不久,清军南下,中原沦陷,世家大族纷纷找寻出路,简竹再也没见过仇牛。她将那只从未打开过的锦盒葬进自家后花园,犹如埋葬了她和仇牛的曾经。
“三百多年前,我得龙祖警示,知道九龙山庄保不住了,我们兄弟几个多半也活不下来。”仙女湖岸边,苏城盘腿坐下,淡淡叙述着曾经的峥嵘,“我不甘心,试了许多办法,可等天地之威越来越盛的时候,才知自己有多自不量力。”
囚牛想给自己留条活路,给他和简竹留丝念想,于是逼出了自己的内丹,混在新婚贺礼里送给了简竹。
他想,老天爷不至于这么不讲理,连他远远送走的内丹也一起劈了吧?
“身体无所谓,没了就没了,只要我能保存下神魂,再找回内丹,就能复活。哪怕不做凤子龙孙,我好歹也是一方巨擘。”苏城解释道,“反正如今是末法之世,天地间残存的灵气不多,根本不可能修成正果。”
毕岸听得大为感慨,旁边的白骨爪子却娇羞无限地勾勾毕岸的衣角,小声提醒他:“我的内丹也在你身体里呢!”
所以呢?
毕岸疑惑地低头,望着突然春情荡漾的爪子,搞不清它几个意思。
苏城冷眼旁观,心中呵呵冷笑,真特喵的是两个二傻子!
他起身拍拍裤腿,冲他们挥挥手:“你一会儿找个由头哄哄张老头,就走吧!这里有我看着。虽说我找的这具新死之人身体不咋地,只能用几分钟的法术,但保护简竹还是可以的。”
毕岸点点头,又忍不住叮嘱:“你别再乱用法术了。有什么需要善后的,招呼一声。你昨晚把狸力开膛破肚,就那么挂在屠宰场,也太容易引起凡人骚动了。”
“我什么时候把狸力开膛破肚了?”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苏城疑惑回头,“我这具身体,能把它赶走就不错了!”
“那……”
双方对视一眼,一股子凉气顺着脚底板冒了上来——到底是谁在旁窥测?
“仇牛,仇牛给我的锦盒在……在……我不记得了……我……”
简竹吃力地抵御张管家的精神诱导,眼神忽而清明,忽而迷离。她敢肯定这不是她熟悉的张管家,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不管锦盒里是什么,他一准儿拿来不干好事儿。
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简竹只能靠着在心底疯狂咒骂仇牛来缓解精神诱导。她心头焦躁,苏城死哪里去了,用不着他的时候,整天弹那支破曲子;如今用得着他了,又不知跟谁鬼混去了!
“在哪里?”张管家语气有些急切,见她死死咬住了牙关,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整张面孔飞速变化,变得年轻而棱角分明,正是三百多年前的仇牛!
“阿竹,你把东西放哪里了?”他单膝跪下,牵着简竹的柔荑,语声温柔。
“是,是你么?”简竹忽然潸然泪下,藏了大半辈子的情愫,破开陈旧时光,生生逼出了泪水。她颤抖着手,抚上那张早已记不清的脸,似怨似嗔,“你去哪儿了?你个骗子!”
假仇牛不知能拖延多久,心头焦躁,加重了精神压迫,语带诱惑:“乖,告诉我,锦盒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从此再不分开。”
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触手可及,简竹固守良久的心智骤然失控,她捧起假仇牛的脸,认真地问:“你真的不走了?这次是真的?”
“当然!”凡人的魂魄强度抵御不了这种程度的精神诱导,假仇牛反手握住简竹的双手,含情脉脉,“我们的未来就在你手中。”
“简竹!”
“嘭!”
就在这时,紧闭的卧房门猛然被人大力踹开,苏城连呼带喘地奔了上来。
然而已经晚了,简竹已经吐出那个地方:“金陵,我家后花园。”
大错已然铸成。
苏城来迟了。
假仇牛回头冲苏城一笑,带着点得意,纵身飞出了窗外。
苏城想去追,但肉体凡胎是真扛不住今晚的折腾,跑了没两步,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毯上,磕得他从嗓子里溢出一声闷哼。
偏偏此时,身后传来简竹笃定地称呼:“仇牛。”
苏城身体一僵,撑着地面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感受着背后那道目光在他身上缓缓凌迟,忽然不敢回头去看她。
简竹眼神逐渐清明,遏制不住的怒火飞速取代重逢的喜悦,她慢慢走过来,一字一顿地逼问:“你到底是谁?锦盒里装了什么?”
巨大的危机感攥住了苏城的心脏,他打了个寒颤,高举双手,做出投降姿态,背对着她讪讪分辩:“阿竹,我可以解释,真的,我不是渣男。”
阳台外,毕岸一俟假仇牛飞出来,立马舒展法术砸向他。然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虽然仓促之下,身形在半空中倾斜了下,但只是稍稍一顿,散去了障眼法,又继续飞走了。
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足够毕岸看清对方面貌了——正是之前那个眉心有红痣的和尚!
“安安。”白骨爪子在他脚边仰望着和尚的背影,灵光乍现,“你还记得鞠冰说的那个邪僧么?”
鞠冰在一处庙里遇到了邪僧,得到了能够掠夺别人优势的菩提子。当时毕岸就说过,正统佛教没这法门,这不是正道,可惜鞠冰不听。
这些时日,毕岸一直在找这个邪僧,怕他再次作恶,可是那所寺庙已然人去寺空。
现在,高悬于头顶的一把刀终于落下,露出了其目标。无论是十八籽,还是内丹,都能增长自身实力。末法之世,修炼不易,总有人另辟蹊径。有的路子只是怪了点,无伤大雅;有的路子却急功冒进,有伤天和。
说来狸力也是倒霉,也不知是邪僧抓来探路,事败被灭口;还是本来就觊觎苏城的灵魂强度,想要趁其虚弱吞了龙子魂魄,结果先后被两个大佬吊打。反正结果就是它莫名其妙丢了命。
后记
毕岸抱着铛铛回转别墅的时候,苏城正乖乖弹琴,简竹一身红裙,斜倚在沙发上,手中还甩着一条皮带。
又是一遍《欢乐颂》弹完,简竹忍不住杀气腾腾地问:“你除了《欢乐颂》,还会弹别的么?”
苏城颤颤巍巍停下,沉默了一阵,弱弱开腔:“会……”
“什么?”
“《小星星》。”
简竹同样陷入沉默,半晌双手狠狠一抻皮带,怒道:“那还是《欢乐颂》吧!”
毕岸在玻璃窗外看得皮肉一紧,脸色古怪地问:“铛铛,你还记得大爷当年是怎么形容他心上人的么?”
“唔。”铛铛愣了下,边回忆边复述,“温柔可人,乖得跟只猫似的……诶?”亲弟弟也察觉出了不对,“温柔?可人?乖……这也太……”
毕岸沉重点头,吐槽:“这得是华南大猫吧?”
寂寂深夜,别墅内有钢琴声流淌,一如三百年前那般美好。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