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暖阁来到小厨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暖阁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我虽不清楚这整件事的过程,却也不是这傻子,旁的不说,光是陈嫔今日的言行,就能够看出几分倪端了。
桔梗告诉过我,陈嫔与萧贵妃并不相熟,但是她的父亲却在萧贵妃父亲的手下多年,交情并不浅,陈嫔被打入冷宫后,也是萧贵妃多加照拂才保住她的性命。今日卢贵嫔会找来陈嫔已经太过巧合,何况陈嫔的面容装扮更显刻意,似乎真正的目标反而是皇上。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端起一大瓢冷水一饮而尽。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都是这些妃嫔之间的事,我只是一个宫女,没有资格也没必要去弄清楚,在宫中要想平安地活下去,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
因着小厨房里的光线太暗,我将靠近码菜石台的窗子推了开来。以前为了保证食物的干净,我们在小厨房做菜时是不允许随意开窗。可是窗子才开了一半,便见到一个模样陌生的男子从窗口一闪而过。
他的速度极快,但我还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的身影。妃嫔的寝殿不允许男子随意出入,我疑云窦起,不禁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跟上他消失的方向。
只见他到了柴房的后面,那里与围墙之间尚有一小块空地,早有一个太监站在那里,见了她,微微点了点头:“白姑娘来了。”
那陌生男子开了口,声音虽低沉,却是异常娇嫩,显而易见是个扮了男装的年轻女子,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到太监手里:“今夜的事了了之后,你拿着这些银子远走高飞,没有娘娘的允许就不要回来。”
太监点点头,随后又道:“白姑娘,卑职听说御医院的方天画这些日子不太安分,似乎已经对贵妃娘娘的胎起了疑心,还私下里将杨御医的脉案拿去看过,贵妃娘娘是否需要卑职将他一并解决?”
那白姑娘沉吟了片刻道:“方天画与柔妃走得近,如今就急着动他只怕会打草惊蛇。如今娘娘的胎已经没了,待你今夜了结了杨御医,一切死无对证,谅他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说着她顿了顿,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娘娘假孕一事决不可让旁人知晓,杨御医的事你一定要做得干净利索,明白了吗?”
太监点头:“白姑娘放心。”他轻轻一跃从高墙上跳了下去,那白姑娘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亦是跃过了高墙,消失不见。
我捂着胸口靠在了柴房的墙上,按捺不住咚咚咚的心跳。
假孕,我方才清清楚楚地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假孕这个词。原来萧贵妃是假孕,那么在暖阁发生的一切便全是一个圈套了?她的目标是谁,皇后,还是容贵妃?
细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我的心中豁然雪亮了起来,萧贵妃假孕流产,卢贵嫔再指使陈嫔将责任推到皇后的头上,看来她是想要用这一计对付皇后了。可是李美人呢,李美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背后又有谁在指使,是容贵妃?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必定不是容贵妃,否则李美人的宫女不会这么急切地把容贵妃供出来,那么又是谁要对付容贵妃,难道是皇后?
柴房的转角处传来一声轻笑,我惶然回头,看到桔梗站在那里,笑微微地看着我。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姑姑,我……我只是……”
桔梗抬起一只手道:“好了,你不必急着解释,我晓得你刚才把他们的话都听去了,你只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我有些颓然地低下头,低声地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桔梗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几许,突然拍了拍手掌笑出声来:“娘娘没有看错人,你果真聪慧至极,这么片刻就能把事情分析得如此清楚。”
我一时讶然:“姑姑的意思是?”
桔梗微微一笑,眼中透出一点精光:“你如今既已是娘娘身边的人,我自然要教会你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为娘娘效力,今日之事原也是我想看看你的资质如何。看来你很聪明,是个可以调教的人。”
我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轻声道:“姑姑这么信任我?难道姑姑不怕我将这件事禀告给皇上和皇后?”
桔梗伸出手替我将一缕碎发抿到耳后:“皇后上一回预置你于死地,难道你不恨她?”
我摇一摇头:“但是我活得好好的。”
桔梗隐秘一笑:“那……灭族之仇呢?”
仿佛五雷轰耳,我倏地抬起头来,惊得几乎站立不稳:“姑姑……你说什么?”
桔梗朝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转身走了开去。
接下来的时间我再没有迈出厨房半步,整个上午都过得浑浑噩噩,手下不断地忙碌着,脑海中却一直萦绕着桔梗说过的话。
灭族之仇,彭氏一族因十年前谋反之事分崩离析,十年光阴,死的死,散的散,当年的中原三大家族之首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可是这些事又与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豆沙蜜豆糯米圆子,菠菜如意卷和杏仁甜茶一直放到凉了也没人来拿,直到中午时分,青黛才和小厨房里的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脸色依旧僵硬着,似乎没有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们挽起袖子便开始匆匆忙忙地准备起了午膳,肃穆得一言不发。我悄悄将青黛拉到一边:“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差?”
青黛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又问:“那……娘娘怎么样了?”
青黛似乎是微微地舒了口气,才强自镇定道:“柔妃娘娘方才来过了,原来那一日陈嫔娘娘所见到的并不是皇后,而是她。当时她正在找玩耍的五皇子,偶尔见到李美人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就问了她几句,还把她手里的纸包拿来看了看,只是那纸包得极好,外面又涂了一层特殊的香料掩盖,她没有发现是麝香,听李美人说只是一包养颜的珍珠粉,便还给了李美人。至于红荔串珍珠发钿,则是因为前些日子五皇子喜欢,皇后娘娘便将它送给了柔妃娘娘。”
我疑虑道:“如果不是皇后的话,那……”
青黛垂下双眸:“李美人身边的宫女一口咬定是容贵妃指使的,李美人虽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皇上责令容贵妃回到自己的庆阳宫去禁足思过,把李美人和她身边的宫人都送进了慎刑司,道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慎刑司,想到那个黑暗的地方,我轻轻一叹,李美人进了那里,这一辈子可也算是完了。更可怜的是那些宫人,凭白为黄泉路上多添了几道冤魂。可是我总有一种预感,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