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单恋的时长我无法度量,兴许高中的第一个夏天便开始了,往后便更加模糊不清,我确乎是个糊涂的人,但人们有时也愿意相信我,依靠我,这不知是幸事还坏事。
更遗憾的是,我总是无法抑制地望向她,可眼神从未交汇过,像海底的鱼,从没尝过雨水的味道。
高中毕业几年后的一个初春,他需要下楼去打水,他在家里穿着短裤,而且并不乐意换上长裤,他问母亲会不会冷,母亲说会的,他也知道答案,可他还是穿着短裤出门了,脚上踩着靴子。天气很好,太阳的颜色,一年四季不会变,可温度大不相同。风似乎能化繁为简,把各种感觉都化成冷,他把水桶放好,卡贴上机器,水便不胜其烦地流泻下来。风吹向世界上的每个人,他却在恍惚间,想起高中时期,真是奇怪,不是某个人抑或某处景物。只是一阵风,让他的回忆,如同被风绑票的风筝,飞的很远。
那时的初春,早上天气还尚青涩,他们就得起床。太阳还没有完全崭露头角,他们就已从宿舍楼探出了头,早餐的风不留情面,吹向衣襟,有的人从不拉上拉链,而是双手抱在胸前,像地主家喝大了的儿子,可他们从不感冒,冷是冷,感冒从不是单纯的因为冷,而是觉得冷。
他会向右看,同行的人也会向右看,因为教学楼就在那边,只是,女生宿舍楼也在右边。
的确,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他是为了看她,有时就会遇到,她凑巧在前面或在后面,总之不可能肩并肩。她在前面就会背着一个红书包,她的背影漂亮极了。地平线徐徐升起的太阳,她和她的朋友走着,我的身旁也有几个朋友,我目不转睛,虔诚地望着,有时春光融融,有时睡眼朦胧,有时淫雨霏霏,有时困如冬熊。
可只要她走在前面,他就会感到一丝心安,她就在前面,走着。始终无法肩并肩。
我一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我以为我的悲伤兴许不至于来的唐突且迅猛,但它却瞬间侵染了我情绪。当我要感冒时,我会提前知道,背冷得像贴紧着冰河的断层。可我那时什么也做不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人感到寒冷,之后咳嗽,头痛,嗓子哑是后期症状,吃药或不吃药都会在一星期内好起来。
空洞一如寂寥的黑夜。朋友们都看出来了我的怏怏不乐,我却要装得比往常更正常,至少我试着这么做一次,好吧,就一次。还是顺应情绪来的简单,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期望落了空。当你投向篮筐,应该只想着进球才是,若是投失了,那也不至于动辄大哭才是。但期望崩塌的确让人沮丧。哭丧着脸吧,悲伤就应该尽情悲伤才是。是的,虽不至于流下眼泪,也要忧郁起来。我应当如此。
自打我的座位调到了窗户边,学校的生活就是单调的重复,但每天都有所改变。我们变换着姿态,神情漠然地前行,心中有时升起火焰,随时熄灭。花开花败,人像抽去麦芒的青稞,像结痂的伤口,变得坚强,偶尔也会沮丧,但不会停滞。好在依旧走着,人们才会在路上相遇。
晚上我和同学常去一家餐馆吃饭,那里东西不算好吃,但是装潢不错,全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如果在不同的地方遇见,我们的关系,是否会不同呢?
似乎没什么不同。
叶和同行的人走过,我望向外面,她恰巧望向里面。
当我长大,有时感觉自己要感冒时,便憋着一股劲儿,不输给感冒,不把后背放弃,冷便停留在身体的最外层,这便是冷战的缘由。大抵便能取胜,于是很少感冒,虽然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我喜欢上了散步。但心确乎变得坚强了。
叶的眼睛是彩色的星辰,视线在透明的玻璃前交汇,外面人来人往,她本该继续走着,却停了下来。
我夸张地张开手臂挥舞,她笑了,笑容像盛夏时透过林间树缝的一阵微风。
随即继续往前走,我依旧坐着,心依旧跳着。
打完水后,他慢悠悠地提着桶走着,不会注意路上有什么,昨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水静静地瘫在地上,“咔嚓”一声。声音就像眼镜被车轮碾碎,虽然没有那么大的音量,他回头蹲下,是一只可怜的蜗牛,本来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不消几天便会走到一片树荫下,安然地等待下一场雨来到,却被他的好端端地走着而卸甲归乡。
他想起小学时代,雨天也在外面歇斯底里地玩耍,好像明天便再也无法大口地呼吸外面的空气似的。雨天蜗牛便会探出头来,慢悠悠地爬着,我会把它们抓进垃圾桶里捡来的矿泉水瓶子里,有时有些老太太便会咒骂我,觉得我抢了她的钱。
即使不下雨的天气,有些潮湿的地方,蜗牛也在,只是宅在壳里,我有个同行的伙伴,比我小许多,是邻居,他会把自闭的蜗牛发在嘴里,让口腔的温度来再度孵化它,不一会,蜗牛便探出头来。我已想不起他那时的表情究竟是怎样,只是记得在我们都长大些,他看到我时会一脸冷漠,我也想不起我们为何不在一起玩,许多朋友都是如此,只记得最后不欢而散,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做了些什么。或者说不愿想起。
大人都说他十分精明,明明才不到十岁,却十分精明。我无法理解那时人们的话,现在想想大人们说的话又有些决绝,但是我已没有发言权,我现在唯独只记得他叫做土豆,已经他有着催化蜗牛的好把式,此外的记忆就像盛夏地面的一滩水,不消一会儿便徐徐升上高空。
只有小学时代的下雨天才能看到蜗牛,
后来便只剩碾碎的壳和残存的梦。
我本来要写斑驳的梦,只是手自动敲成了另外两个字。
我想我一定有一种特异功能,那就是,当我手上或是腿上破了,那时我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伤口很快便能愈合,好像我能把伤口藏起来,可是到了第二天,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好像包裹着更深刻的痛,疼痛感现在才来。
即使我把什么藏了起来,有一天它也会出现,只是有些晚了,还能迁就吗?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个梦,闻到只有我们鼻炎患者才能闻到的一种,空气烧焦的味道。我回到了高中的教室,而叶不知为何忙碌地拿着扫帚扫地,地面一尘不染,但她却是扫个不停。我走过去,刚把手放在扫把上,咔嚓一声,就像踩碎一直可怜的蜗牛,扫把断了,于是她只好回到座位坐下,手托着脸颊,竟冲我微微一笑。
转眼间便上课了,当老师说第一个字时我的困意就像落在地球上的雨滴一样决绝又义无反顾。我当时也感觉到,明明在睡觉,却在像半吊子一样打着瞌睡。朦胧中听到老师向我最喜欢的rap歌手提问,他回答的似乎很合老师心意。
但我困得像几经燃烧的碎屑,对现实的感知好像被放生到一片陌生湖泊的鱼。
这分明就是梦,意识似乎沾沾自喜,向我说到。
一时间,我感觉我再无法与困意抗争,即便我高中时期还很喜欢这个焦灼的状态。我倒在桌子上,任凭我已经弄断了扫把,即使我最喜欢的rap歌手出现在我的班级。
我还是睡着了。
与此同时,我也醒了过来。
意识依旧被吞没在漆黑的夜幕中,再次睡去。
我被抛到一个井下,井下只有一口井,还有从上面井口流泻下的光,有个可怕的家伙追着我奔跑,就像铲着地平线的怪物那样跑着,可我跑着跑着便感到无比愤怒,回过头来他便变成了一个寻常的中年男子,只是我怒不可遏,有太多情绪需要拽泄,这个中年男子喋喋不休,而且趾高气昂。我仿佛一时兴起,也好像是预谋已久,拳头便向他挥去。
我向来是侧着身子睡,由于不想压迫心脏,右手便压在下面,可是我的惯用手又是右手,这一拳我不知怎么打出来的,但确实结结实实地砸向了床头的木板。
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疼痛,我醒来,梦顷刻就要散去,几乎马上便想不起来,手上果然破了,我只想着,明天兴许只会更痛,于是便再次睡去。
有没有再做梦,也无法追溯,绝大多数的梦只在做的时候才记得。醒来的瞬间就彻彻底底地消失。我想我与梦之间有着脆弱的平衡,我所能做的,就是在睡前不去看一些恐怖的东西,不让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因为不经意的一个回想而前功尽弃。
当我睡着,我好像落入水中的鱼,潺潺的水,我用鳃呼吸,于是鼻炎彻底痊愈,我用鳍游动,便不担心睡梦中腿会抽筋。
但没有一只鱼是在水中静止不动的,永远都在游啊游,可是我感觉好累,并不是觉得累,而是觉得应该停下,因为总不能永远向前游个不停,在我慌张不安到终点的时候,便醒来。
醒来便要继续开始新的一天,也是要往前走才行,于是我在梦和现实的来回穿梭间再躺一小会,这一小会最令人爱惜。
我终于知道高中时代为何会喜欢课上困意袭来时那种焦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