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高二那年的暑假,我在家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准备随便放个说的过去的节目来陪伴我玩手机。电视上推荐一个最近很热门的选秀节目,一个漂亮的女孩做为海报,梳着单马尾,同时她的眼睛漂亮极了,怯生生的,像只在高高的树上而感到害怕的猫。我感觉我见过这双眼。
女孩在节目里十分局促,因为这是个要选择偶像的节目,但她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歌词总是唱错,而且四肢僵硬地就像拿液氮冷冻过一样。但她却很坚定,虽然进步很慢,也每天都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练习,即使收效甚微。
她确乎很漂亮,同时也可爱得恰如其分,只是动不动就哭,哭的涕泗横流。我小时候要哭时,脑中便突然一片空白,短暂的沉寂后一种重重的气流冲向鼻子和眼睛,于是忍不住哭起来,那时世界便短暂地由我一人接管,我与悲伤平分这世界,我分得越多,便越悲伤。
兀自悲伤。
我还记得,小时候女同学常常会哭,那时她们便趴在桌子上哭,若是施法的时候凑巧不在座位上,便用手臂狠狠地贴紧尽可能多的脸部。这似乎是得体又约定俗成的哭法。现在想想依旧肃然起敬。
但这女孩不同,她哭时完全不遮挡什么,任由泪水和泪水类似物随着重力势能自由落体。双手不会掩着面。我不由得笑了。
当采访她的时候,主持人问她她最喜欢的歌,她说是fun.乐队的we are young.
我小学时代最喜欢的歌,是fun.乐队的why am I the one.这首歌并不出出名,乐队也不算能打。那首we are young应该算是他们的代表作。
于是我又放起这首歌,主唱的声音慵懒,音乐却很激昂,我忍不住带上耳机,把声音开到很大,走出家门,天快要黑了。
为什么总是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五年级那年搬家了,上学要从一个公交站的第一站坐到最后一站。妈妈说她常常看到早上公交车上的小孩拿着课本在读书,并说这样的小孩一定不会差。
刚开始的时候试过,但是效果很差,口水落在书上也很不雅观,于是我拿出那时候爸爸下放给我的旧手机,是诺基亚的一款机型,按键和键盘一样,简直棒极了。早上我没兴致玩游戏,学校里有个同学向我们卖魔音耳机,四块钱一个,我第一个向他买的,也是第一个坏的,刚买第二天耳机便变成了没有声音的塑料绳子,我向他说明,他拍了拍我的肩,又煞有介事的白送给我一个,还免费赠送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十分欣赏他的做法。而且这次这个耳机的确用了很久。
公交车通常要等很久,由于我在起始站等车,上车座位便很多,我挑一个单人的座位,戴上耳机,听fun.乐队的歌。有时轻声地附和,在我耳朵能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收口。
我小学的时候长得便很高,是班上最高的,二年级那年,隔壁班转来了一个女生,她较我还要高上一些。同学们有些泄气,因为跳课间操的时候,是由体委带着班级出去,体委通常是班里最高大的孩子,这样我们就比隔壁班矮了些许。我当时是怎样的想法呢?不记得了。
到了五年级,身高排名大换血,隔壁班曾经最高大的女生也不在是体委了,反而成了较矮的几个女孩之一。体委是另一个单马尾的女孩,她的眼睛总是怯生生,而且同我一样,做课间操时总被老师批评,我是不屑于做那些叫人难为情的动作,她则是四肢不协调,笨拙地学着领操台上同学的动作,可看起来还是奇怪极了,很俏皮。
听同学说她好像有什么病,不能剧烈运动。今年体育考试的时候,我们两个班一起测试,轮到女生跑步时,她和老师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今年假条还没有开,老师便说那也不用跑,等假条办好了就是了。
但她还是一起上了跑道,她的皮肤白的透亮,体育课上上午最后一节,正值太阳所有阳光都值班的时刻,热极了,很多女孩跑到一半就开始慢慢地走,捂着肚子,好像马上就要一头栽倒。她却一直跑着,脸颊变得通红,马尾甩来甩去显得很疲惫。虽然不很快,但她坚持跑完了全程。
轮到男生时,我还在想她的马尾:如果披散着头发,她兴许就坚持不下来。
没跑两步我就被旁边的同学绊倒了,右手掌破了一大片,老师给我爸打去电话,我爸很快来接我,见到他时我几乎哭了出来,那时校医务室老师不在,我爸带我去了附近的诊所。涂双氧水的时候疼痛仿佛将我升华了,我感觉伤口被冰冷的匕首重新审视,随即又被沸腾的水浇灌。
护士姐姐问我是否很痛,我说还好。她笑了,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随后要打破伤风,皮试在屁股上扎了三四针,好像是我对这些药物都过敏,回去父亲说他当年动手术,任何麻药都没有效果,他只好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手术。听着这些话,我手手上的痛猛然袭来。
在我手彻底完好如初时候,班主任对我们说她怀孕了,因此不得不暂时休息一阵子,我们班就会拆分成三部分,分别去其他三个班。当时我们是四班。
于是我去了三班,新班主任很喜欢我,因为我学习不错,而且在今年的运动会报了几个项目都拿了名次。她是个烫发的中年女性,眼神自信且笃定,她做什么都很迅速,常常教导我们说:“男子汉做事就要雷厉风行。”我感觉我的确做到了,尤其是在吃饭方面颇有建树。
期中考试我们换了座位,忘记了是如何调换的,总之月坐在了我的前面,月就是那个眼神怯生生的漂亮女孩。
她总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老师提问她时便手足无措地低着头,马尾便升高了,老师让她身后的我回答,我回答出来。她竟无声的哭了起来,任由泪水滴答滴答落在书上,也不用手去承接。老师让我坐下,也让她坐下,她坐下也没有循规蹈矩地爬在桌子上哭,而是坐的直挺挺地抽泣。我看不到她的脸,因此饶有兴趣。于是用笔轻轻地戳她的背,她楞了一下,转过了头。我看她哭的痕迹那样明显,忍不住笑出来。她的表情依然悲伤,于是扭过头去继续啜泣。
那时的男孩如果觉得一个女孩漂亮,通常会欺负她。月的确漂亮,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不安中潜藏着倔强。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锦上添花的存在。有一缕刘海,而且是卷卷的。
有些男孩会欺负月,推搡她,抑或是打水的时候藏起她的水杯。有时她会很生气地坐回座位,腰不再挺得笔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我认识她的水杯,蓝色的史迪仔,有一次我鬼使神差地替她拿了回来,她还没有回来,我便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她回来也没有发现水杯的存在,她有些粗枝大叶,老师讲过的东西总是忘记。明明听的很认真,至少看起来挺是那么回事。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我上课的时候笔辍不耕,老师讲课,我便在书上的空白处画画,或者是在人物肖像上涂鸦,以至于我画的越来越好,到了初中的时候甚至因此坐在讲台边的特等席,高中时给一个哥们画了个衣衫褴褛的漂亮女孩,看到成品的时候他笑得可甜了,并煞有介事地贴在了桌子上,每天五叩三拜。他单招走的那天,老师说是我害了他,他却以我为荣,这令我热泪盈眶。我其实并不需要一份认可,我只要他能快乐。
他没扣走桌子上的画,
我没说关于道别的话。
班里的黑板报是由月负责的,老师知道我以前也是画板报的,于是让我和她一起完成。我希望我们一人一半,各画各的,她却想让我在她的太阳下面画上一地的星星。
“星星不应该在白天出现吧,也不应该落在地面上。”我问她。
“那就当成太阳的影子。”她笑着说。
可我不知道怎么画,于是画了一栋房子,房子有高高的烟囱,可我不会画烟。
她说可以在烟囱上插一朵花,于是我擦去了烟囱。
我在门前画上石子路,一地的石子,每一颗石子都曾挂在天边。
我在窗台上画了一盆花,简简单单,却是唯一的装饰。
下午英语老师进教室的时候说后面的黑板很好看。
月回头看向黑板,我却没有。
之后她望向我,微笑着。
我也笑了。
春天开始的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发给我们春蕾杯争文的东西,要写近一千字,而且作文的内容简直是我们的知识盲区。回到家,我向母亲诉苦,她大手一挥:“让你爸写,他小时候学习可好了。”父亲果然站了出来,他一开始辅导我,题目是树的一生,第一句,他让我写清晨的树抖去凝结的霜,我问他霜是什么,他说是晚上水蒸气经过物态变化形成的。我问他霜什么颜色,他说直接他来写,然后让我抄一遍。
第二天到了学校,月说她妈妈写了一晚上才写完,我则说我爸非常麻利,不出一个小时就写完了。几经打听几乎所有人的作文都是家长写的。
最后究竟谁的家长脱颖而出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破晓时分树会抖落寒霜,因为太阳出来了。
那年夏天的体育课上,男生在打篮球,女生们拿着垫子在树荫中乘凉,体育老师是个年轻女性,皮肤同我一样黝黑,由于我上次上课和同学打架,她让我和女生们一起在这里坐着。
我觉得羞愧极了,站着走来走去,女生们跟我讲我们班的某个男孩坐着的时候还聚拢着双腿,活像个小姑娘。还有个问我1班谁谁谁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们的问题比我老妈的话还密集。
月远远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看向太阳下的男孩们。
我去找体育老师,我说我要去玩,她问我这么热的天有什么可玩的。
我说这是男人的浪漫。这大概是从哪本漫画上学来的话。
老师说,可别再打起来,去吧。
我跑了起来,跑过月的身边,又折回来。
“你玩吗?”
“我想玩,可我怕弄脏衣服”
“可惜”我又跑了起来,似乎更开心了一点。
放学回家,妈妈说她的同学要来我们家,让我爸张罗了一桌子菜,要我待会嘴甜一点,叔叔阿姨叫的大声一点。
父亲做的菜并不好吃,但叔叔阿姨们都赞不绝口,我扒了几口就躲进自己的房间。过一会儿一个阿姨进来给我塞了一百块,我说不要,我妈随后进来,说拿着吧,别乱花就是了,那个阿姨的孩子比我还要小,进来看着我书柜里摆着的玩具,我妈给那个小孩塞了一百块,然后让我陪弟弟玩,随后关上了门。
那小孩眼睛只盯着我的玩具,我只好拿一个我最不喜欢的给他玩,说送给你了。
他开心地跑着跳,跳出了我的房间。
我放了fun乐队的歌,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希望天黑得再彻底些。
那个阿姨今天住在了我家,她说要和我妈聊一晚上她们小的时候。不一会便听到我妈的鼾声。
她是开车来的,第二天还能捎我一程,托她的福,我可以少坐几站公交车。
在一个窄窄的路口,来往的车就像潮汐,她说可以下车了,我便道谢,随后打开车门,突然,一辆电动车撞向了车门。
“咚”的一声,人和车便一同跌倒,阿姨脸都吓白了,我当时感觉世界都崩塌了,电动车的车轮还在空转,人躺着,手放在胸前,手指不自然的伸展,闭着眼睛,痛苦地呻吟着。好在戴着头盔。
阿姨马上恢复了冷静,让她儿子乖乖坐好,让我下车,去上学,说没事的,阿姨带这个叔叔去医院。
我下了车,回头看了看,手攥紧了书包的肩带,走向公交车站牌,看见阿姨扶着那个人上了车,电动车被好心人们扶到了站牌后面。
我坐上了公交车,这边的巷子真的好窄,几乎只够两辆公交车的宽度,当对面有公交车出现,我简直捏了一把汗,两个司机却在互相用奥特曼的手势打招呼。
车歪歪扭扭低开出巷子,下一站的站牌前有好多辆小车缓缓地开着,公车笨重地向右打方向盘,车头慢慢悠悠地偏向右边,一辆小黑车离得很近,而且没有减速,公车的喇叭响了,声音很大,小黑车依然我行我素。很快别了一下,小黑车的后视镜轻易地剥落了,此时小黑车的喇叭响了,声音几乎同诺大的公车一样大。司机让我们都下车,说下一辆就在后面。我们都下了车,公车司机胖的好像嵌在座位上,但他还是下车同小黑车司机理论,我觉得快要迟到了。
可是下一辆公交车还是等了好久好久。我最害怕迟到,迟到了大门就会关闭,门卫大爷会没好气儿地给我开个小门,然后损我一顿。班主任也会批评我。
到了学校,班主任问我为什么迟到,我说我睡过了头。班主任说下次再这样就拧我。
课间的时候,我对月讲了今天早上的经历。
等我说完,月的那一缕刘海都乱了方寸,她说真不幸,不知道那个人有事吗,好可怜。还说幸亏她家离学校不远,每天都走路上学。
我说也还好,可以听好听的歌。
什么歌?
你要听吗?
好听吗?
说不准,听听就是了。我插上耳机,递给她,然后点开why am I the one.
听完一首,她说着蛮好听的,然后把耳机递给我。可是英文听不懂,感觉是很颓废却很有力量的歌。
我说你总结的相当到位,简直一针见血,我觉得应该拿本记下来你说的话。
她笑了。
我的朋友,东,过来叫我一起去厕所。
月把头转了回去。
路上东对我说六年级有个人好像喜欢月,那人的父母在附件的市场里卖水果,父母都胖的要命,可他瘦的好像被虐待的幽灵。
我知道这个人,陌生人的眼神从来不会接触,但我和他接触过,他的眼神冷冷的,充满敌意,就像远远的一只鬣狗。老实说,我讨厌他,没有什么缘由。
东说月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抓月的头发,你就坐在他后面,却一次都没碰过她的头发吧。
没兴趣。
哈哈。
回去教室,月又转过头来,问我会不会画百变小樱魔术卡里的小樱,我说大概会的。
月说这个很好看不是吗,主题曲也很好听。
可我不看这个的。
卡酷频道每都有演的,我每天晚上都看。
她说话的时候,我抬头望向她。身后如同旷野般辽阔,眼里散发着光芒。听她说话我便感到开心,即使内容不感兴趣。
上课了,她的马尾晃来晃去,我往前轻声地问她:“你讨厌别人碰你的头发是吗?”
马尾不再晃动,过了一会儿,又左右晃动起来。
于是我靠在椅背上,掏出笔来仍画个不停。
那节课她的马尾安分守己地静止了一节课,几乎静止成了一幅画。
后来有一天,月问我那天那首歌是谁唱的,我说是fun.干脆给她写了下来。
有一天课间,东藏起了月的水杯,我狠狠地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他几乎跳到我的头上锤我,我们是要好的朋友,从来没有大打出手过。
那天那个六年级的人特意下楼来打水,还揪了月的头发,看得出来,月对他讨厌极了。他却咧着嘴笑着,像抢夺了猎豹的猎物的鬣狗。
我忍不住走过去,他看我走来,收敛了笑,眼神冰冷又令人生厌。
我对月说,回去吧。月赶快走了,我跟在后面,他叫我,我没回头,回到了教室。
他高我半头,我觉得我打不过他。
回到教室,月问我他不会找我事儿吧。
我说不会。
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对了,放学了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妈妈烤了蛋糕。”
“啊,不了,我家挺远的,晚些天就黑了。”
“唔,那我明天拿给你好了。”
我忘了我怎么回答的,也忘记了蛋糕是否好吃。我只记得那天放学,鬣狗便在我后面,我看到了他,他的眼神让我不安,但我也感到愤怒。
他朝我走来,走近推了我一把,我扭头想走,但是又突然回头,把他揪到一个大巴士的后面,他一拳打向我的嘴,牙龈联合嘴唇一起叫苦不迭,随后又打向我的肚子,疼痛感真真切切地让我生气。我突然把他推倒,坐在他的身上,拳头在他脸上接连砸了三四拳,他的脸上流了血,我的手也破了,牙龈仍不解气,但我已经没了力气。我起身慢慢的走,他还躺着,我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已站了起来,手背放在眼睛那里,在擦眼泪。
小学时代,打架的输赢取决于谁先哭,一旦哭了,你就到此为止了。你再打不过那个让你哭的人,他随时都能再次打哭你。
后来的事情明明离我更近,但我已经记不起什么。但我记得直到毕业我也没碰过月的头发。我也没去过她家。鬣狗自那以后便没怎么见过,我俩的眼神也从未接触过,我怕我无法再打败他,他怕我再次打哭他,因此他的眼神变得怯懦。
毕业那天,我骑着车,父母来接我,我只和几个男同学道了别,月和她妈妈在离我不远处,她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夕阳和她同行,熹微的光也算耀眼,模糊不清的她,于是我扭过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偏偏骑着车,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偏要踩下踏板,再回头时,远方的身影就彻底模糊在落日黄昏中。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初中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没回到那个地方。
好在我是坐在她的后面,因为兴许我不会转过头来,虽然我也会哭丧着脸。
这些记忆就像沙龙一样,回忆罢,天已经彻底黑了,出来没有戴眼睛,漆黑的夜幕更加模糊,迎面走来的人他狭长的影子,我竟看成了狗链,我赶紧立正站好,我以为还是会碰上这快速穿行过的狭长。
但什么都没有碰到我,只是他的影子落在地上。
我想起月说的太阳的影子。
我侧身望去,晚上的云附着在错落有致的楼群上面,窗户里漂浮着静默的光,漆黑中伸出来的白,汲取夜晚的每一寸光才从暗涌中全身而退。因为云是白色,所以在晚上才有黑色的轮廓,这便是它的影子。
这是我想起,月的嘴边有一颗痣,而且我觉得她应该出落得比那个选秀女孩还要漂亮,而且,她也不应该再哭了,
因为有人看到你的哭相,他甚至会笑出来
但是真的想起你,却有些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