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浓重的药渣味覆满了我的味觉,木门外是敲杵的击击声不断,我一脸忧郁问道,“傅太医,本宫待你如家人般信任,本宫痛失一女,身心俱疲,很想找出下毒之人。”
见他还是低吟不语,我猜测道,“若陛下想保全本宫的孩子,那临国夫人和陈冲即可排除在外。本宫又与楚南王、嫣嫔交好,那么永巷之内有能力有胆量这么做的只有皇贵妃了。”
门外的小太监大声问候,“首太医,心妃娘娘的补药抓好了么?需云殿来催了两回。”
傅以渐沉稳答曰,“炖好了,放在西角倒数第二个罐子。”小太监应了声。
“还有心妃段扶娘,本宫倒忘了这个角色。”缴械了所有的故弄玄虚,我高调应道。
傅以渐终于对我开口,“皇后娘娘,微臣胡须都白了一把,吃过的盐比娘娘走过的路还多。微臣斗胆进言一句,娘娘本性淳朴,不要被莫须有的猜测失了善良。”
“若是它事,本宫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她是呆着本宫腹中五月的亲儿,好好的母女缘分生生地被割断,本宫想任谁也无法原谅凶手。”我强忍着冲撞而出的泪花。
“好吧,微臣将毕生所学告之娘娘。”他的厚唇挪移,“娘娘所中之毒叫做‘禾楼香’,无色无味,入水会散发淡淡香味,服食之人必须连服七日,七日后便会如初长的稻苗灌入肥厚肥料般昏迷,直至枯死。这毒曾是雪国皇室专用。”
“果然不出所料。想不到拓跋君的妹妹是害死本宫孩儿的元凶。”我醒出一份莫名伤痛。
傅太医再次叩首,一本正言道,“娘娘,微臣刚说的是曾经,如今这毒的配方流落到民间,自然别有用心的人也可以获得。”
等下,我惊了自己一次,“你刚才说本宫必需连服七日才能中毒,而且药汤是有香味的。”竟然是她,虽知她来自长信宫的亲信,但我自问待她不薄。
拓跋宝儿决计收买不了她,那么是冯太妃,暖宫里的冯才人,甚至是北大营的靠山王。我越来越不敢接着想,面上有种欲呕的作痛。
人性本善,可就隔了这一堵薄薄的长宫墙,看到善恶只会颠倒,众生再无生生不息的环环相扣,只有弱肉强食的胜者为王。
“首太医,你说的都对,本宫不愿再猜忌了,顺着上苍的安排吧。”我有气无力的表达。
“娘娘是知进退的福气之人,微臣只是最后劝诫一句,也许娘娘所想的下毒者全是错的,反而那个对娘娘最好的人才是娘娘最该防备的人。”
虽不全理解他的话,我依旧谨记于心。
“还有一事,微臣感激娘娘在陛下面前推荐莱儿,他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这本该是家族的荣耀。”我还以为傅以渐说这话是为感激,没想他接着道,“霍莱固有一些少见的才学,但他太过急功近利,怕是对圣上的千秋事业危大于全。”
首太医最后的这番话正如清晨的警钟,敲着人一霎惊醒。他是在提醒我后宫不得干政吗?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本就着初凉的秋风和明亮的月色,生者庆幸活着的益处,一边吃毛豆,一边聊天就再惬意不过的民间常事。可一到了永巷之中,这些东西就成了奢侈。
乐工们吹奏丝竹声歌,遥望十余丈之远的距离,鬼魅般的旋影在帝王眼前悠晃。见着皇甫翼的沉重脸色,苦着皱眉,极度厌恶的表情,我们这些妻妾们都很识趣地一言不发。
农历七月十五是祭奠亡亲的节日,有些地方称为鬼节,我猜不透皇甫翼在想何事,他的脸阴郁着难看,少见的不停着喝下一杯杯烈酒。
正坐左角的临国夫人不忍劝道,“翼儿,死者已矣,往事都如过眼云烟,不如放开心怀,不然实在伤身,哀家心疼。”
“孤明白。”皇甫翼只是一句牵强附会。隔着几桌子的聂才人哭泣起来,间间续续得让人好不心烦。
临国夫人大声呵斥,将火气都撒在她身上,“中元节并不是清明节,是让生者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享受人间的乐趣。你何来哭泣这头,真是大煞风景,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聂才人聂丰走到前头,言言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家母正是六年前今日去世,每逢忌日,家中老父都与臣妾一同拜望家母坟头,可今年臣妾入宫了,所以想着家中老父孤苦无倚。”
这聂才人是崇国最大米商的独女,入宫数月,一直默默无名,没有几次君王的临幸,我也只是憋见过几回。此次出彩,也不知是心计还是真无心。
皇甫翼只道,“聂才人淳孝至极,的确值得褒奖,来日史官可以记上一笔,孤的后宫都是些德才兼备之人。来人,赏些花丝糕点到聂府去。”
聂才人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哇——’的一声哭得比聂才人更狠,我瞧眼望去,是血色全无的心妃,只听她委屈道来,“臣妾有福,能够两次怀上龙嗣,臣妾有罪,两回没能保住孩子,臣妾心底实在难受。”
她下的药可比聂才人更狠更重,皇甫翼的脸上游过一丝动容,唤道,“抚娘,是孤没有福气,并不怪你,你坐到孤身边来。”
需要人搀扶着的心妃低头轻步走过去,我看见她斜睨了一眼聂才人,那神光中满满都是炫耀。
我低声叹气,又拿起清明果吃了一口,站在身旁的翩翩推了我一下,低吟道,“娘娘,她们都使用勾引招数,你也不要落后啊。”
我嘴唇做出形状,笑意道,‘本宫没有本钱呀!’又听嫣嫔隆声合和道,“心妃果然与陛下心心相印,陛下所想所念,都是心妃心中直接所感所发,不简单呀。”讽刺着心妃变天卡不出一句整句的话来。
拓跋宝儿道,“自然,她的名讳不就是‘心’么?”
“你看,陛下的头又要痛了,这么多不可得罪的妃嫔过招,你说他今夜要上哪去?”我拉过翩翩,有着一丝嘲笑言道。
皇甫翼突然站起身来言说,“按祖宗规矩,今夜孤必需到北宁宫去,皇后,一起走吧。”他牵着我流汗的小手,数不清的嫔妃们用毒辣的目光几乎要射死我。
夜晚的宁静,他抱紧我,不让我扭头见他的表情,他说,“孤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是母亲亲生的,因为她从来只是牵着皇弟的手,从来只是慈爱着抱着皇弟的身子,孤稍微靠近她,她就露出嫌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