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莫名其妙地一摊手:“改革了怎么会乱呢?天下何乱之有?”
刘起离开宰相之榻,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公公暗暗擦了把汗:来了,又开始放肆了。
刘起绕到许时即和王伦跟前,挑眉问:“你俩家里都有钱吧?”
许时即和王伦都露出不快之色,哪有人这样问人的?
“平时看过什么诗词歌赋?洛神赋?滕王阁序?全唐诗?汉乐府集?”
许时即自傲地晃了下脑袋:“实不相瞒,滚瓜烂熟。”
刘起笑了:“我就猜到。让我问一下杨兄。杨兄,刚才我说的作品你看过吗?”
杨德广羞赧地摇头:“一本都没看过。”
王伦惊讶地看下他:“虽说科考只考四书五经,但你也不能光看四书五经吧!总得涉猎一下...”
刘起叹惋地看着王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估计是真不知道,还真怪不了你,你们有钱人总是何不食肉糜。一本《全唐诗》多贵?寒门学子买得起吗?穷人家要考学,光买四书五经已经耗尽整年积蓄了,还洛神赋?谁看得起那玩意儿?”
许时即和王伦听愣了。
“一看你们就是从没买过书,书香世家是不是?藏书从不外借是不是?正常想法,资源不外流嘛!要是科考加了诗词歌赋,功名都让你们有钱人考了去了,穷人哪考得上?
还加策论?这得家里当官的人才写得好吧?我跟你说,王伦,真加了,你肯定落榜了,毕竟这宰相之榻咱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知道。”
王伦瞠目结舌,猛地抬头盯着他。
许时即羞愤得满脸通红,腾地站起来,还没开口,左相发话了:“够了!”
刘起朝各位拱手:“得罪,得罪,看来我把在座的都得罪了。看吧,我就这张破嘴,当不了官,也跟你们当官的混不到一块去,你们把我逐出去吧!实在不行,我自己滚也可以。”
刘起拍拍屁股正准备走人,左相喝道:“你站住!”
左相又道:“今天就辩到这里,其他人可以走了。刘起留下。”
刘起忐忑地想,我就说了几句浑话,不至于把我弄死吧?
公公悄声对左相说:“此子未来可期,这么快就看清楚科举之本质,在于选拔各路势力来制衡世家大族。左相大人,你可要用心栽培啊!”
公公又朗声对刘起说:“你坐下吧,我来问一下你彩带书生的事。”
刘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回事儿,我能问一下,这事儿还有后续吗?我从长水桥回来就直接到这了。”
公公笑着摇摇头:“这事儿没有后续了,凉城周边意欲倒戈的军队将领已经撤职,流放边境。长水桥聚众的书生九年内一律不得参加科考,除了为首的陆少元。”
刘起还以为把书生劝回去了,书生就没什么事儿了,原来朝廷还要秋后算账啊!
刘起不禁冒了冷汗:“这么严重?”
“造反还不严重?不严重能把你直接提溜到左相府?哦,我忘了说,跟檄文传单相关的印刷书局、商号和其他联系人等一并入狱,尉家早些时候给他们倒腾过纸张买卖呢!后来直接毁单不干了,因此逃过一劫,这其中有你的手笔吧?”公公笑得让刘起发毛。
刘起讪笑几声:“咳咳,那陆少元呢,他不就说了几句话嘛?”
“这不是几句话的事儿,这叫蛊惑人心,他算主犯。陆家的男丁,上至七十岁的祖父,下至陆少元,包含家丁在内,悉数流放边境,女眷悉数充入平康坊为妓,你去平康坊游玩的话,说不定能碰见陆老夫人在给你倒洗脚水。”
刘起听得胆战心惊。
陆家在朝中盘根错节,上至右相,下至县令,甚至内廷,都攀得到线,左相早就想除掉了,这次彩带书生的集会被刘起乱捣一气,左相趁机除之以后快,反让右相损失了一枚棋子。
公公问刘起:“你压制那些彩带书生的方法倒是别致,你是怎么想到说人家是白莲教的?”
刘起恭顺不到一秒,又恢复原型:“历来造反都非常讲究正名,让他正名没了,造反的人不就愣住了,至少要再想出个借口吧,这么一来,至少赢得时间。”
“哦?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此举不能完全压制。”
“肯定不能,但我也没想到你们压制得那么快。”刘起老实回。
“压他正名是没错,但是说他们是白莲教,这污名化是不是稍微有点过了?”公公比了个手指尾。
“哪过?我觉得正正好。比如说,你有没有这种经历,你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冲你捅了两刀,你捂住伤口,跟他讲道理,说捅人是不对滴,是犯法滴,没用啊,人家完了还捅你,那你只能往他身上扎刀子,这下,人才不捅你,你说是不是?”
公公:“对不起,我没这种经历。”
“就是说你要跟他打成平手,必须要进一步。好比你要开窗,你直接跟屋里其他人说开窗,肯定有人不乐意,但是你一上来说要掀房顶,人家肯定都害怕了,立马过来摁住你,这时候你再说我要开窗,人家都高兴得帮忙开了呢!
我一说他们是白莲教,而且又没捉拿他,人家溜的比兔子还快,全散了。”
公公悄声对左相说:“这套市井智慧,跟朝堂上的也差不多。”
左相的脸还是冰冷如霜。
公公又问道:“我记得你这钞官可是买来的吧?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要赴这趟浑水呢?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看他们不爽呗!动不动就推翻这个推翻那个的,都是自己想当皇帝。这些个书生,平日里看不起人,要是真得了天下,天下都不知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儿!
况且,要是造反抬头了,肯定到处打仗,朝廷要征兵镇压,他们也要不停地拉壮丁入自己的队伍,到时候民生凋零,酒肆茶楼都倒闭了,我上哪听说书去?我就为了我自己,没多高尚。”
过了片刻,左相终于又发话了:“你且先下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