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历九百七十七年,丑允年
这不是景苍云第一次到这王宫中来,却是最让人心神不宁的一次。
景苍云和乐团里其他的乐师一起在偏殿里等候着上场,因为离着主殿近,负责带领的老太监千叮万嘱的要小声说话,不可喧哗,临上场之前,玄卫又挨个的检查了一遍每个人的身子,确保万无一失,大王子的冠礼,万点也马虎不得,偏殿有些小,人多又气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名宫女前来召唤,老太监挥了一挥手,临班的哈着腰,众人方鱼贯而出,照着安排好的方位,列队站好,等待演奏。
景苍云,等待这一刻等了已有多日。
一个多月前,乐班接下了大王子冠礼的活,实际上也就是配合宫内悦府的一点小差事,宫里给的银钱富足,加上因为要举行大王子的冠礼,都城里也没多少人再操办大礼事,乐班便空闲了下来,景苍云觉得在都城中有些腻,便回清溪山走了一趟,清溪山本是狐族的发源之地,山川俊秀,丘陵山涧,也算的名胜古迹,天惩之时,幸得清溪山灵脉充盈,才守着狐族记以万数的生灵,天惩之后,世间灵力稀薄,这清溪山为了保护狐族,灵力也消耗殆尽,时至今日,变成了一座空山,再无灵力可循。
数百年前,本是魔道,这人世间,魔都林立,仙门遍野,却不想一时间,这辽落的大光国境内,只剩下狐族这一仅存的妖族,狐族本是青丘仙族,因遗失本族守护的天界之宝,被罚至尘世,仙力低微,沦为妖族,因本身无毒害,加上人丁稀薄,便开始了与凡人通婚之举,举族遁入了清源山中,在魔道仙门的夹缝中生存。
待得天惩之后,狐族便名正言顺的成了这大光国的护国仙族,开始于大光国皇族和贵族通婚,舍弃了清源山,举族搬到了都城之中,留在清源山的族人少之又山,景苍云这一脉本就是微末一流,祖辈喜欢清净,便留在了清源山上,世世代代和山中的人族通婚,待得景苍宇这一代,道法微末,已经和凡人无异,要说有什么不同,那说起来,模样生的俊俏,身手也矫健些,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行了三日的脚程,景苍云便有些乏,着了晚饭,初春的日子,天黑的有些早,景苍云着了灯,便在房中拿了个话本子小憩,忽就听到妹妹房中一声尖叫,景苍云快速的跑出屋去,只看到不知为何·从院外围墙处长进了几株巨大的蔓藤,穿透了妹妹白雪的屋子,还没有翻过身来,听的轰隆一声,屋子被蔓藤破了一大个口子,蔓藤急卷而出,略带着妹妹就抽身出来,蔓藤急速的催动,带着妹妹在空上化了一道,便被拉出了院子。
“不好”
景苍云大呼不妙,三步两步助跑,跟着蔓藤的轨迹,一跃翻上了墙头,只见屋外站着两个人,人前躺着一个人,月光昏暗,看的不真切,但景苍云确定地上的人就是自己的妹妹。
“何人敢如此大胆!”
景苍云大喝一声,翻下墙头,两步三步快走,便想要去夺妹妹。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只见其中一人,用手一挥,霎时间出现了一道水幕,向自己劈过来,景苍云不敢硬接,急忙侧了身子,避过了水幕,另一人见势也是一挥手,手中像是长出了巨大的藤蔓,藤蔓瞬间卷起了妹妹,来人再一挥手,从地上硬长出了许多枝条,瞬间缠住了景苍云的身体,待得景苍云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景苍云还在恍惚着,身旁的乐师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奏乐已经开始了,左右两边的灯火被齐齐的点亮,满眼满身的都是各种耀眼的光,随着乐声响起,衣着华丽的舞女从两侧摇摆着身姿侧身而入,景苍云定下了心神,跟着乐队一齐演奏起来,尽量压低了脑袋,眼睛却不住的在高座上游走,他在找一张脸,那张数日前在京郊房里见过的脸。
那张沾满了鲜血却惨白的脸。
演奏即将完毕,景苍云有些不甘的又扫了一眼高堂上的王孙贵胄。
那一张脸,那些满是血渍,苍白的脸。
终是寻觅不到。
那日,景苍云化作狐狸,躲在墙角的土坑里,看着那人从堆中挣扎着爬了出来,身上的白衫早已被周遭的数百具破碎的身体染成了暗红之色,待得少年缓了一口气,便有一黑衣人掠身而下,扶起少年,少年体力不支,直接瘫在了黑衣人肩上。
“殿下”
黑衣人轻唤了一声,少年便晕了过去,景苍云没有看清楚他们是怎么走的,两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刚想从墙角的坑洞中爬出,幻化回人行,却听的轰的一生,眼前堆放尸体的地方徒然的凹下了一个大坑,一个人影跃到了对面的梁上,听的噗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火焰径直的喷射到了人堆之中,人堆中瞬间哀嚎一片,可是那数百人早已被折磨的支离破碎,也不知还有多少人是活着的,大火熊熊燃起,哀嚎声越来越甚。
“呜...呜...”
景苍云忽然听到了一声狐狸的哀嚎,再仔细一听
“是妹妹白雪!”
景苍云听的声音一跃而出,白色的身影快速的窜到了火场之中。
“首领,那有一只白狐狸”梁上的人说完,便要作势吹火烧了他。
“罢了,这里靠近深山,估计是那刚过了冬的野狐狸在这安身,随他去吧,你在这好好看着,待烧尽了,你叫我”
景苍云顾不得二人说什么,一面嚎叫着一面冲进了火堆,索性火势还不算太大,这点烟熏火燎还是受的起,火堆中人的哀嚎声愈甚,景苍云快速的在人堆中翻找着,在那火光弗略出,终于看见了一只白狐,皮毛焦黑,哀嚎不断,缩成一团,好像没有了翻滚了力气,那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妹妹白雪。
他不敢停留,叼起地上的狐狸,看了一眼梁上的人,便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待得出了门,却看到先前的另一人正坐在门外抽着烟袋,烟斗里噗噗的冒着烟,门外的人看了一眼两只狐狸。本欲起身,却又做罢,摆了一摆手,示意且逃去吧。
景苍云叼着妹妹,也不知跑了多久,见无人追来,便化回了人性,待跑到一山涧边,才停下脚步,眼前的狐狸苟延残喘着,已经没有多少气了。
“白雪,白雪”景苍云看着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意识,半边的狐狸毛已经被烧的焦黑,浑身的血渍让人不敢看,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呜呜”狐狸轻轻的叫唤了一声,睁开了眼,看着景苍云,一阵颤抖,伸出爪子轻轻的拍景苍云的手,景苍云噗的一声哭了出来,擦了一把脸,去山涧边用手掌舀了一泓水,待得回转过来,只见妹妹已经不再动了。
身体不再颤抖,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
景苍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刻,那山涧的水声犹在耳边,那呼呼的风带走了妹妹的最后一丝热气,一直到最后一刻,妹妹也没能和自己再说一句话,那满身的鲜红与焦黑,彻底刻进了景苍云的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
景苍云想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怒火,手中的弦一不留神拨快了半分,惹得边上的乐师急的敲打了一下他,景苍云忙从回忆中醒转过来,收起了心神,专心的看着高台上的众人。
“少年,少年”
景苍云不住的看着眼前的众人,纵使纷乱的灯光,让他有些晃神,但他知道
这是他现在目前唯一的机会
他扫了很久,只见高座上的几位王孙贵胄,皆是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直没有看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个少年,眼看着表演就要结束,景苍云又慌了神,难道是自己看错了,那个白衣少年分明就不是大光国的殿下。
丝乐声罢,管弦依次而下,景苍云跟着其他乐师悻悻的往下退场,顺着内殿的一侧便要退将出去,待退到了一边,只听的一太监高声道,
“恭迎大王子”
全场都噤了声,大殿两边的大臣都站起来作揖行礼,只见一行人从大殿正门外缓缓而进,迎头的是四錾铜制的镂空雕花的金边提灯,精致的花纹,包裹着缱绻的火石,流光飞转,提灯之后,便见一少年,双手紧握玉牌,昂首挺身,面若珠玉,头戴一顶玉制小冠,身着狐边浮云纹的金丝黑袍,缓缓而进。
景苍云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正是那日浑身鲜血的少年。
少年缓步而近,大殿中的光彩似乎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那婉转的流光,恰似氤氲在他周遭缱绻,三步一厅,周围的人儿皆是低眉顺眼,作揖行礼。
“是他,就是他”
景苍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按奈不住,一步两步大步向前,却被领班一把拉住,低喝道
“小兔崽子别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