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岑烺果然如约前来，我换了衣裳，又花了一个时辰，仔仔细细把自己描画了一番，出来楼前，岑烺不禁面露惊愕，他从未见我如此艳丽的妆扮。我心中有愧，也不便多言，只低头上了轿子。
俩人到了护国寺，寺院中的僧侣认得恭顺侯，因他常与住持澄幻法师手谈。既然是他带来的女眷，自然没有阻挡的道理，我们一路顺畅，进入大殿之内。
到了里面，岑烺向我告罪，说他得先去见澄幻法师。
“上次赢了我两个子，只好将这贝叶经输给他，”他道，“这老和尚，恐怕此刻在禅房等得急了。”
我掩嘴一笑：“侯爷快请吧，我自己进去就是。”
等岑烺走了，我转过头来，装作不经意地问身边小沙弥：“听说锦衣卫的江大人今日也来了，是么？”
那小沙弥合十道：“是。江大人是陪着夫人来进香的，就在前面。”
我不再问，独自往大殿深处走，一想到等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我的一颗心，就如同置于热锅的蒸笼上，蹦跳不停！
转过几尊佛像，我隐约听见前面有低语，空气里传来丝绸摩擦的细碎声音，我甚至能闻到辗转的芬芳气息。
我略微一停，在一尊千手观音前无声许愿，愿菩萨保佑我今日计划成功，然后我振作精神，缓步绕过观音像，从黑暗中走出来。
本来在佛前的一行人，见有人出来，不由目光齐齐集中到我身上！
“梅……”
我听到了涵之的声音，一抬头，正对着他一脸惊诧神情。
“江大人？”我故作错愕。
涵之马上收回神，改口道：“眉娘，你怎么会来护国寺？”
我还未回答，就见江涵之身边，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皱眉道：“她是谁？”
那是个白杨一样又挺又高的女性，年龄在二十二三的样子，丰满的身材，坦削的肩膀，细长的脖颈，一双深黑的眼睛里，满是讥诮和傲慢，那傲慢太重，以至于显得年轻的双眸阴沉沉的，她望着我的眼神，如同犬类逐猎狐狸。
想必这就是那位纪氏夫人了。
我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刚要开口，涵之却打断了我：“她是絮春楼的柳眉娘。”
我看见，那张原本傲慢美丽的脸，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怎么会来这里？”女人嗓音生硬，“这是她进来的地方么？”
我装出被吓着的样子，后退了两步，涵之皱了皱眉，扭头对他妻子道：“玉颜，这点小事何必动气？”
“是小事么？”纪玉颜讥讽地看着丈夫，“相国寺是什么地方？哪里是她这种下贱女子能进来的？”
涵之色变，正欲发话，纪玉颜干脆厉声道：“你们几个，还不给我把她赶出去！”
家丁奴仆闻言，纷纷撸袖上前，江涵之见状勃然大怒！
“你们谁敢动她！”他干脆快步到我跟前，伸臂护住我，“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家丁们都呆住了，他们谁也没料到，自家主人竟然去维护一个外人！
纪玉颜见状，气得脸色煞白：“江涵之！你疯了！”
“我没有。”涵之冷冷看她，“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叫你后悔一辈子！”
正在这吵嚷不休的时刻，我听见了岑烺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一见他来，我慌忙挣脱江涵之，扑进岑烺怀中：“侯爷救我！”
岑烺慌了神，一把抱住我：“到底是怎么了？”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江涵之错愕万分地看着我和岑烺：“侯爷？……”
岑烺一见是他们夫妇俩，皱眉道：“江大人。我带着眉娘来进香，刚刚走开一会儿，就听见这边争执不断。你们这是干什么？”
江涵之死死盯着我，他的脸上血色全无，他身边的妻子，震惊神色渐渐退去，转而变成了讽刺。
我瑟缩在岑烺怀中，啜泣道：“奴家想寻个进香的地方，却不料撞见了江大人，夫人不许奴家在这护国寺里，定要将奴家打出去……”
江涵之勉强恢复了往日神情，他冲着岑烺一拱手：“不知是侯爷前来，贱内多有冒犯。”
纪玉颜在旁，不慌不忙向岑烺一敛衽，又不咸不淡道：“原来是侯爷带进来的人，我还当是这护国寺看守不严，坏了规矩。”
岑烺的手臂依旧圈住我，他看了看江涵之夫妇，淡淡道：“都是来敬香的，佛祖跟前，就算略有不妥，也不该吵吵嚷嚷。”
他这话里，含着尊长对小辈淡淡的责备，纪玉颜脸色发灰，不敢出声。
岑烺不再看他们，低头对我道：“走吧，咱们去那边。”
从护国寺出来，直到回絮春楼，一路上，岑烺都未曾再开口。
一时间，我羞愧难当，我明白，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我只是拉着他来演这场戏给江涵之看。他看出我是在利用他。他一腔诚意对待我，真心维护我，结果，却被我利用。
他生气了。
我心中虽然羞愧，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不能再拖延下去，我没有无尽的青春可以挥霍，我必须尽快促使江涵之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次日，江涵之就来了絮春楼。
“你和恭顺侯是怎么回事？”他冷冷看着我，一张脸黑似锅底。
“什么怎么回事？”我故作无知，“昨天你不都看见了么？他带我进护国寺上香……”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带你去护国寺？”涵之一双愤怒的眼睛，像是要迸出火星来，“廖梅若，你手段了得啊！我不过三五日没来，你竟然和他勾搭上了！”
这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也火往上撞！
“江大人这话听上去，是把我当做您的家生奴才崽儿了？”我冷笑道，“我和谁出去、去哪儿，还得向您报备一声？客人自己找上了门，难道让姆妈把他推出去？”
岂料江涵之也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恭顺侯不是这风月场的人物，若不是你勾搭他，他怎么会主动上门来？梅若，你还真是不加拣择，这么个半老头子你居然也看得上！”
我气得眼冒金星：“许你陪着你家夫人优哉游哉，就不许我跟着人去护国寺？我想去给我爹娘上一炷香，若不是恭顺侯，我连护国寺的门槛都不能踏一步！”
一番话，说得他也哑了。
提到父母，我的泪涌了出来：“江大人说得是，我哪有那个资格？你家夫人高高在上，我不过是个下贱女子……”
他听我这么说，慌忙揽住我：“没那回事！她纪玉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家里出了个娘娘，一家子攀着裙带往上爬！梅若你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你比她高贵不知多少倍！”
我心中略觉宽慰，但面上，犹自垂泪：“你不肯娶我，我就多一天耽搁在这絮春楼里，遇上点事情，今日求求这个，明日再求求那个，你以为这滋味很好受么……”
涵之把我搂紧，良久，他才哑声道：“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我的心，砰的一跳！
“我这就去和她摊牌，不管她说什么，我一定要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