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岑烺回到府邸,我就将白天陈太傅来访的事情告诉了他。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岑烺问。
“我说,只要有可能,我们会帮忙的。”
“哦?这件事,梅若你想插手么?”他似乎有点吃惊。
我略一沉吟,才认真道:“人命关天,我自己的一点尴尬,不值一提。只要能保住陈子富的性命,我愿意去见江涵之。”
这话让岑烺神情宽慰,他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朝中走动,办法不是没有,暂时,也不需要你亲自出面。”
“是什么法子?”我好奇。
岑烺又想了一番,才道:“虽然老师希望你开口,但我的看法,此刻梅若你不便贸然去见江涵之。眼下你和江涵之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尤其是你,朝中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
我糊涂了:“怎么会盯着我的?”
岑烺微微一笑:“傻丫头,陈子富是因你下狱,江涵之是因你而狂怒,陈家和赵家也是因你而翻脸。如今外头都在传闻,说你一介蒲柳弱质,竟搅得朝堂内外风波迭起——大概是知道了赵夫人搞的鬼,陈太傅昨日失控之下,在朝房里一把揪住赵阁老的胡子,逼着他为儿媳谢罪,两个老头儿吵得脸红脖子粗,朝服都扯破了——没想到小小一个梅若,竟让这些年高位重的大人物们纷纷失态,可真不简单呢。”
我听了又气又笑,不由郁闷道:“怎么能怪我呢?我也很无辜好不好?”
岑烺含笑看着我,仿佛不经意间,他轻轻抚弄了一下我的鬓发。
“嗯,这不关梅若你的事,他们吵吵嚷嚷,虽是因你而起,咱们却不必放在心上。”
我被那个“咱们”说得一时怦然心动!
他的声音真好听,我晕头晕脑的想,为什么以前我没发觉呢?
往日里,岑烺的嗓音总是清晰明确的,像最好的琴在弹奏典雅的古乐,每一声每一调,都铭刻入心。但是偶尔,却会忽然变得沙哑低沉,就像刚才,充满了宠溺的意味,浓得化不开,带着销魂蚀骨的温柔,我从没想过,男人的嗓音可以迷人到这个地步,我完全沉溺其间,就如同一方糖,心甘情愿被他这泓湖水给迅速融掉,自身都快消散了,还忘乎所以、为此幸福不已……
“梅若?”他好奇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脸颊一热,慌忙站起身来,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哦,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在想,咱们该怎么帮陈太傅。”
“哦,那个啊。我已经想好了。”
岑烺的主意,是写一封信给江涵之,以我们共同的名义。信的内容并不提及陈子富一事,却是为了问候他重病在床的岳父。当然,随信一同送去的,还有一株自墨州老林里采摘的玉参。
岑烺唤过管家来旺,将那株玉参从库房里拿出来给我看。的确是百年难得的珍贵玉参,洁白的身躯上,有特殊的珍珠斑点,根须很长,块根的样子活像人的形状,一看便知价格昂贵。
“墨州知州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这玉参就是他所赠,放在家里也有两年了,参是吊命的东西,平日里,没病没灾的也没必要吃它。”岑烺笑了笑,“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搁久了也会坏,不如送去给江涵之的岳父,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这份厚礼可不一般,我暗自想,接到礼物的纪家必然会让步,劝说江涵之放人了事。
只是,我还有另一重担忧。
“陈子富牵扯的毕竟是豫王世子一案。”我忧心忡忡道,“侯爷这样为他说话,自己会不会被卷进去、让陛下误解?”
岑烺摇摇头:“那倒没关系,陛下在这件事上,还算分得清是非曲直。”
原来江涵之锁拿拷问陈子富的事,早就传入天子耳朵里,后来又得知了前前后后一系列关联,皇帝就明白了,其实陈子富是做了冤大头。他甚至在岑烺跟前数落道,你们这群人,平日看来都好好的,怎么现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闹成了这样?
“陛下哪里会不知陈子富的冤屈?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大,当年是他自己金口玉言,要求锦衣卫彻查、务必将豫王世子一党斩草除根的。现如今,江涵之竟把这话当做挡箭牌,明办公务,暗泄私愤,结果连天子都奈何不了他了。”
岑烺的那封信,写得言辞恳切,虽然一字未提陈子富,但却提及了自己的恩师陈太傅,又说这玉参正是老师当年所赠,在信中,岑烺用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话,明面上,虽然是关心纪家老爷子的病体,其实是暗示江涵之夫妇,体恤老人爱子心切,还是放了陈子富为好。
信最后的署名,是恭顺侯以及夫人,到这个份上,这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下午,我正独自在房中做针线,忽然来旺匆匆进来,说有江府过来的轿子,正等在侯府门口。
我被他说得懵懂:“轿子?什么轿子?”
“只说,是江府来的人。”来旺也一脸茫然,“还说,如若不信,就请夫人看这个。”
他说着,递上一封信来,我打开一看,却是江涵之的笔迹!
信的开头写着:眉娘,前日来信已阅……
我心里起疑,涵之从来没叫过我的假名字,他向来都是直称“梅若”的,为什么这次要改口?
难道说信是假的?可我反复看了看,的确是江涵之的字迹没错,只是笔力有点虚弱,看起来十分潦草,可能是匆匆写就,才会与以往略有改变。
当然,也可能他为了谨慎起见,不敢在由他人传递的信件里,落下我的真名。
我想到此,又把信看了一遍。原来江涵之明白,我们是在恳求他放了陈子富,然而他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想单独见见我。
我万分为难的放下书信,一言不发。
来旺看我皱眉,忙问:“夫人,信中说了什么?”
我迟疑道:“江涵之要见我。”
来旺是这家中的老仆人,对我过去的事情肯定也有耳闻。听我这么说,他慌忙摆手:“夫人,您可去不得!”
“我也不想去的。”我叹道,“可是人命关天,这信上说,我若不答应,陈子富陈公子,今晚就得死在锦衣卫大牢里面。”
这话,把来旺也吓着了!
“那,咱们先去通知侯爷好不好?”他又建议道,“至少让侯爷知道。”
“侯爷被传入宫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通知不了他。”我沉思片刻,又道,“时间紧迫,干脆,我还是去一趟吧,来旺,你吩咐两个小厮跟着,只是见上一面,我估计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
我看他犹豫,便苦笑道:“来旺,陈公子如今生死未卜,我去这一趟,顶多是给世人增添无聊谈资,我自己却是性命无碍的——陈太傅是侯爷的恩师,又亲自来求过我,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不帮啊。”
来旺见我说得有理,于是便答应下来。
我又叫那两个江府的下人进来回话,俩人都是高壮的彪形大汉,面孔却是我完全不认识的。
“茗儿呢?”我问,“他没来么?”
其中一个黑大汉一怔,却道:“此事,江大人要求小的保密,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告知。”
我心中微觉异样,茗儿是江涵之的心腹,他怎么会成闲杂人等了?
见我犹豫,那黑大汉又赶紧道:“夫人,江大人正在等着呢,一旦过了时辰,他便叫小的立即回去,那样一来,小的这一趟就是无功而返了。”
他的话里面,威胁的意味很明显:如果我不去,江涵之就会对陈子富下毒手!
陈子富若有个三长两短,岑烺怎么和太傅交代?往后我又怎么去面对陈家的人呢?
想到这儿,我心中焦急,于是赶紧起身更衣,带着两个侯府小厮,上了他们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