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要像猫一样安静?”
吴克将手枪揣进腰带,尴尬的发现自己仓促间没想起来要扳开击锤。
绿帽在他跳起来的一瞬间便屁滚尿流的躲到床底,看见是熟面孔随即不慌不忙翻上麦秸床垫,将脑袋埋进毛毯。
“究竟使我们太安静还是你陷入了某种沉思,可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浑浊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吴克,跟在朱诺身后走进木屋,转身将木门锁上。
吴克叹了口气,用手揉揉脸,“请坐吧,随意点,反正这儿也不是我家。”他将唯一一盏油灯移向两位访客。
“下午的你可真凶猛,这样一头威风凛凛的熊在提利尔的城市里可是能获得不少贵妇的手帕呢!”朱诺皱眉坐进屋内最完整的一张木椅,开门见山的‘赞扬’了一番吴克。
老人并没有指责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吴克,昏暗的油灯在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光芒,让这双眼睛像鹰一般富有穿透力。
吴克苦笑着摊了摊手,“你把我当成了某种莽夫,但是看起来我无力反驳。向您和村庄道歉,奥雷米尔。你们在我最困难最危急的时刻收留了我,但我殴打一名亲王的税务官无疑会牵连大家今年不太好过。”
吴克坦白出自己的想法。他仍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物价和商业行为是什么水平,但哪怕要靠去当雇佣兵出卖自己的剑术和武力来补偿,他也不愿欠这些救了他一命的穷苦农夫更多的了。
但是接着他的脸色严肃下来,“不过,不要搞错了,如果你们是来让我向那个人渣和他手下的蟑螂们道歉求饶,那就实在不是时候了,实在不是!”
“相反,如果再回过一次的话,我不知道我除了将掐住他脖子改成揍歪他的鼻子还能做出什么改变。”
“您可以向我提出补偿,金钱?实物?还是人身雇佣?我向你保证你们会得到的!除了违心的、屈服于恶棍的道歉。”
老人突然轻笑了起来,“雷诺来找了你对吗?他的宝贝除了用来向盗匪和绿皮射击,可从来没有外借过!”他转而提起一个无关的话题来。
吴克盯着老者,缓缓点头。
“他和你达成什么协议我不清楚,但想来你已知晓他和杜弗洛特的故事!”
“仇恨和恐惧所扼住的人往往会夸大其词。不过,雷诺说的恐怕都是真的”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坐进一只五条腿的破椅子。
“不管在帝国还是边境亲王领,领主可不会把农夫当人看!一匹马死了可能会让他们悲伤,但一个农夫死了只是个数字。”
“杜弗洛特一定会羞辱他、摧残他,事实上之前他每一次来我们村庄都会这么做,并且变本加厉!而只要他的行为没有影响到亲王的税收,那么他即使是杀死雷诺或者某个农夫也没有问题。甚至他如果收了更多的税,只会让亲王更宠信他!”
吴克心情越发沉重来,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如此的高傲。他廉价的高傲却让农夫们将蒙受非难。
“哈哈!但你们可不是帝国里的温顺绵羊不是吗?”朱诺突然嘲讽地轻笑起来。
“你们的村社可以抵挡住荒野上一波又一波的绿皮,同时,我知道每年可是有不少税吏在各个亲王领丧命于不清不楚的‘绿皮’攻击下。”他意有所指。
老人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哈!愿莫尔怜悯他们的灵魂!”
“但我要说的是,你不欠我们什么,在你拉住克劳斯的马那一刻起。”
吴克愣住了。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嗯?北方的强盗和野蛮人吗?因为一次义举没有救赎整个世界就怪罪你?”
老人的眼中好像迸发出真正的光芒。
“孩子,想必你已经从老伊万那儿得知我曾经的身份。”
“我和教会的事情不便在此谈起,但我从来没有背叛西格玛!没错,我再也举不动战锤,我的无力抗争让西格玛蒙羞!”
“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勇者蒙羞、唾弃义举的行为在我的眼前发生!”
朱诺收敛了慵懒的坐姿。
克惊愕地看着情绪越来越激昂,声音越来越大的老者。他突然发现老者其实十分的高大魁梧,在年轻的时候,想必他相对于祭司更像是一名战士!
“可是...我毕竟没有铲除邪恶,我走之后你们将要面临......”
“孩子,为什么你坚持用单纯的利益得失来包揽罪过?”老人挥挥手打断了他最后的坚持。
“村庄的灵魂已经麻木太久了,你的义举重价买不到。这次只是因为你没让邪恶彻底消弭而加罪于你,那么某天当毁灭降临时,又有谁愿意站出来?又怎么能指望人们团结起来呢?团结和信念让人类得以在肮脏的世界扎根,当正直之士蒙受不公,一堵薄薄的木墙可抵挡不住黑暗!”
老人最终还是从旧日之影挣脱开来,刚才的慷慨激昂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在朱诺若有所思的注视下瘫进椅子。“莫格尼亚所有的灵魂想必都会认同我的话。”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连油灯的火苗也停止了跃动。吴克收起来所有的潜意识中对于这些“中世纪愚昧野蛮人”的些许傲慢、不屑。他真正意义上的被老人打动了,是因为言辞,亦是因为实质。
“这让我感触颇多。”吴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想到了从穿越以来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的怪物和强盗们的袭击;
想到了这片表面宁和的村庄在这样一波波的恶意中,于文明的边境屹立了不知多少年头;
想到了那些握惯锄头的青年握住长矛之后自豪和勇气。
“请接收我的致谢和敬意。”他说。
前西格玛牧师微微一笑,重新变回了那个眼神浑浊、佝偻着腰的刻薄老者。
“哈哈哈!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冲突吹动的风波而已,你一个雇佣兵为什么要弄得这样庄重?”朱诺噘噘嘴,突然没头没脑地打破了气氛。
“好了!我来找你可不是见证你的自我救赎或者寻找信念之类的玩意。”
吴克皱了皱眉,当时朱诺发怒的样子闪过他的眼前。
“我还以为你要将我狠狠训斥呢!”
朱诺愣了一瞬间,突然气笑起来,“训斥你?因为你殴打一名什么都不是的税吏?哈!你以为我是谁?”
“蠢货!我的愤怒来源于你的自大和轻率!好吧,还有一些你对我的缺乏尊敬!”
少年瞪着眼,稚嫩的脸上变幻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表情。“如果当时你放机灵点,脑子里还残存一点“贵族”的概念然后来报告我,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惜你却选择相信自己的莽力。”
“请尽快适应这片土地的规则吧!明早,我们会出发去费勒里。奥雷米尔和杜佛洛特向我保证,从莫格尼亚向北的区域最近已经被‘清理’了一遍,绿皮被驱赶,盗匪吊了整整一路的橡树。”
“所以我们不经过艾林德直接向北到达蒙特雷德,费勒里就在它的对岸。”
“那里可不是蛮荒地带了!到时候你能掌握‘文明社会’的法则决定你能不能活着拿到我的报酬!”
文明社会吗。吴克在内心哭笑不得。
“好吧,我保证,之后我尽量不作出过激行为!并且让您来裁决不过与紧急的纷争。”
他点点头郑重答应少年。
“杜弗洛特将会派一名随从作为向导,希望这次你们能和平相处!另外还有两位民兵负责护送辎重行李,所以接下里的行程不必多虑。但我们需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下达完计划的朱诺抬起头,有点不安地看了看老人。
“没错,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甚至是最重要的问题。”
奥雷米尔低头祷告了些什么,他的声音无比低沉。
“我自知我的过往让我不可能取信于您,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要尽到我终身的誓言。”
“混沌。”
就在吴克摸不着头脑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时候,奥雷米尔用厌恶的口吻吐出一个单词。
一股不自然的电流突然间传遍吴克的身体,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
房间内装睡的绿皮都收敛了自己的呼吸。
混沌?混乱?
“请问......初来乍到,我可以得到更进一步的解释吗?”吴克预感到这个可能不是什么轻易应该接触的东西,但既然关乎接下来的行程和计划,只得硬着头皮询问!
朱诺脸色发白地嗫喏了几下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混沌,如其名讳,即是不可知、不可言说、不可窥探的存在!凡人不能更不该了解这等黑暗的知识!我等在此谈论此事已是亵渎!”
只有老贤者气息还算平稳地严肃警告吴克,可说出的话却仍然不清不楚。
“休要被此等知识诱惑,年轻人!在涉及到世界暗面的领域里,无知即是美德!”
见到平素冷静聪慧的朱诺如此反应,吴克相信这绝对是这个世界非常危险的一个领域。但是这么玄乎?
他下意识的有点不以为然起来,这怎么看都有点像基于信仰层面的夸大嘛!
“务必记住我这个老人用一生诠释的告诫!接下来我也只会讨论具体的混沌走狗,而不允许黑暗的知识拖着这间屋子堕落!”老人看出了吴克的半信半疑,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是必要的。”朱诺突然轻声打断了老人的告诫。
“我亲眼见证过.....哦,诸神在上.....”
“某些知识,只是需要了解,你就会被黑暗注视到!了解的越多,必然堕入得更深!一切只用你去了解,了解而已......”
朱诺像是陷入了某些不可名状的回忆,恐惧地呢喃。
当你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再注视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那时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脸。
“好吧,那么,这些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啐了一口,“因为,我无比确信,绑架朱诺少爷的都是混沌的信徒!”他沉声指控。
“牛角盔的高大武士,必然是世界最北方的邪恶野蛮人——诺斯卡海盗!这些渣滓遍布世界的所有海岸,传播黑暗和杀戮!”
“骑士我不好说,但没有任何帝国的士兵会遗忘帝国和诺斯卡间的血仇!永远不会!他的叛变和堕落也是毋庸置疑!”老人脸上浮现出彻骨的仇恨和厌恶。
“而那个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一个‘人’。这也是我确信他们是黑暗的走狗的根本原因!”
“因为,她显然是一位巫师,一位邪恶、肮脏的混沌巫师。”
不适感,混沌,巫师。事情愈发有趣起来了。
“据我所知,巫师只是掌握了操纵所谓‘魔法八风’的群体,为什么肯定她必然很邪恶呢?”
吴克借助自己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找出了疑点。
“魅惑!因为那该死的、变态的魅惑!”
刚才一直缩在椅子里的朱诺突然歇斯底里的吼出来!
......
夜已经很深了,房间的角落里几只秋虫低鸣。
吴克有点笨拙地剪掉了油灯的灯芯。该死的中古世纪,这亮度还不如蜡烛的玩意竟然这么难伺候!他心里咒骂着。
他送走了老人和朱诺,但接下来,他觉得有必要再厘清一些东西。
从背包抽出纸和笔,吴克想了想,写下“混沌”。这个世界的语言他可以听说读,但仍然不会写,所以他只是挑选了一个意思最接近的中文词汇。
从目前他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势力好像是类似于邪教的黑暗教派。他们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绑架了朱诺并想将他带到南边一个叫做米尔米登的城市。
作为混沌中特定的一个派别,在吴克的再三逼问下,老人不情不愿地透露了一个单词。
“欢愉之主”
他写下这个明显只是一个代指、一个头衔的称谓。
老人说,如果不是朱诺藏在鞋底的一个护符让他保持了心智,那么这个派别的信徒早已将他引诱入黑暗。他们对于诱惑和堕落的技艺无人能及!
但显然,因为某种原因,他不仅没有感受什么“诱惑”,反而自发地感到厌恶。他小心没有透露出这件事。
两人都信誓旦旦的说,混沌插足的事情,那么必然有着极为邪恶、极为危险的计划在暗处蔓延!吴克虽仍旧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有所保留,可他完全相信邪教疯子的危险程度!现在他已经与这个势力结仇,再加上对方巫师的身份,不得不让让他十二分的重视起来。
转了转笔,他斟酌了一会,接着后面记下第三个词。
“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