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妈妈打量了我许久,忽然皱起了眉头,对着安琪儿训斥起来,说道:“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带男孩子回家呢?”
我听了,心头一阵毛骨悚然的,暗叫不妙:不会吧,大婶,你不会想要要撵我出去吧,难道我真的要露宿街头?
安琪儿则不以为然地走到她身边,拽着她的手臂,娇声劝她道:“说什么呢,妈,人家难得请同学来一次。”
“琪儿,你请同学到我们家来我不反对,不过,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个男孩子回家呢?而他呢,人倒是长得不错,却不知是不是哑巴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讲,真没礼貌。”安妈妈对于我的默不作声怪罪起来。
我一脸苦笑,很无辜地望着安琪儿,用眼神示意她:大小姐,这都是你让我不说话的,倒好,还是要露宿街头,我冤不冤啊我?
安琪儿瞧着我的窘样,用手示意我说:我批准你讲话,快说话吧。
我长吁了一声,微笑着对安妈妈说:“伯母你好,我叫朱晗倦,其实开始不说话,是因为我看到安琪儿同学在像你撒娇,所以才不便插话的,不好意思啊。”
安妈妈瞅了我半天,又瞧了瞧安琪儿,尴尬地了起来:“唉,这瞧你说的,让我怎么好……这个,我叫云奈,你叫我云姨就好了。”
“云姨好。”我笑着回答,心中暗喜自己有睡觉的地方了。
“你叫朱晗倦是吧,云姨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哦。”云姨忽然笑得异常的妩媚。
不过望着她美丽的脸,我的心不知怎的,却是悬了起来:这对母女都是怪人,说风就是雨,喊雷就是霹雳。
一旁的安琪儿听了,不住地向我递眼色,我愣愣瞧着她,却给云姨发现了,云姨朝安琪儿瞅了去,安琪儿立即望着天花板,好像那天花板忽然很好看似的。
云姨见到,再度向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大事不妙了,因为,一个女人如果对你意味深长的笑,那就说明,她已经掌握了你的一些把柄。
不过她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才说上几句话就被她逮到把柄了,我郁闷啊!
“晗倦,云姨问你,你可是在和我们家琪儿谈恋爱啊?”云姨笑着说。
“没有没有……”这次可是绝对的默契,我竟然和安琪儿同时脱口而出。
“很好很好。”云姨保持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问道:“那以后你们是否会交往。”
“怎么可能,不会不会。”又是一次默契的回应,然后两人都尴尬地对望着苦笑起来。
“非常好。”云姨笑得更深沉了,接着问:“那么是你喜欢琪儿,还是琪儿喜欢你?”
“喜欢他(她)?那是天方夜谭吧!”我同安琪儿面对面同时将此话说出,接着双双转头一旁:“哼!”
“太好了。”云姨微笑着走来握住我的双手,笑着说:“今晚便留你一晚吧,不过你得陪和我说会儿话。”
“说话?”我惊讶地说,心中暗道:莫名其妙地,她让我陪她说什么啊?
我不觉感到不知所措起来,却看见安琪儿也是一脸复杂望着我和云姨。
忽然,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凝望着琪儿复杂的脸,我忽然明白,原来在她那坚强儿快乐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一颗无比脆弱的心。
“嗯,等会吃完饭,你到客厅来一下,琪儿要做作业的。”云姨说,深深地看了安琪儿一眼。
饭后,果然如云姨所言,安琪儿吃完饭后,真的默不作声向着自己房间去了,而我则和云姨来到了客厅里面,云姨为我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到我的面前,常常地叹了一口气。
望着她愁苦的表情,我不知怎的,感觉耳边回荡起了一阵忧伤的旋律。
“你知道吗?琪儿很久没有和我这样撒娇了。”她幽幽说道,好像在我说,又好像在对她自己说。
她的眼神,此刻是那样的迷离。
“您想要对我说些什么?”我问云姨,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和我说这些事情。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幽幽说着:“晗倦,你老实告诉云姨,你和琪儿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她如此对你呢?”
“对我,我们真的只是同学而已。”我解释说。
“你知道吗?琪儿只有在人前才会这样对我的。而平时她一个人回家,是不会来和我打招呼的,唯独是今天,我忽然发现她好像想要变回从前的自己一般。而她的改变,显然是因为你才会想要回到过去的。”她幽幽地说着,眼中竟流露出极度伤悲的神情。
只见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然后才对我说道:“晗倦,我想琪儿应该没有对你说过一件事情吧。”
“什么事情?”我问。
“我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她的小姨。”云姨幽幽说着,一脸痛苦的表情。
“不会吧?”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云姨,脑中不由又想起了安琪儿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有她方才那复杂的神情。
难道一切真的和我想的一样,都只是她在强颜欢笑。
“也许我不该告诉这件事情的,但我总觉得你知道后会好些,其实琪儿在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便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了琪儿和她的母亲,那时的琪儿也只有两岁而已,所以在琪儿的记忆里,是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的。可是上天却和琪儿开了一个不好笑玩笑,就在琪儿四岁的那年,她的母亲也不知患了什么病,终于躺下了,而就在她临走之前,哭着将琪儿托给了我,所以至今我也没有结婚,为的便是要实现对姐姐的承诺,将琪儿抚养长大,看着她升学毕业。”她幽幽说者。
“那安琪儿同学不是……”我有些难以启齿。
“不错,她的记忆里,对父母的印象都十分模糊,而那些照片也被琪儿一直深藏在一个地方,她似乎不愿去打开那里,那里是她的伤痛之处。”云姨凄苦的笑了笑,说。
“那么,我能不能知道那个地方吗?”我开口说,一种莫明的好奇心催动着我。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这是对的,但是我总觉得应该去弄明白些什么。
“不好。”云姨摇了摇头,说:“你或者是我,都没有资格去动琪儿的东西。”
“是啊。”我自嘲地笑道,我有什么资格呢?
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很苦,很无奈。一直认为是上天在捉弄自己,一直都认为自己为不祥之物,一直都……
可是,比起安琪儿的遭遇来,我这又算得上什么?
她和我不同,至少我或多或少也曾经得到过父母的关爱,而安琪儿,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过。她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啊!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怨天尤人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算来算去,我们都不过是上天的万物罢了。
我心中一凉,不由冷笑了一声,转望着云姨,问:“但是,琪儿现在和你在一起,难道不好吗,至少她不会孤单。”
“唉……她虽然一直不肯说,但我却是知道的。自从她失去母亲后,便一直被同学嘲笑着,嘲笑她是丧门星,嘲笑她的不详。大家非但不会同情她的遭遇,反而还会远离她。当时的她,非常伤心,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但是她不甘心,她想要和老天争一争,她想要有个母亲。然后有一天,她忽然问我说:‘云姨,我可以称呼您母亲吗?’我当时有些吃惊,但是听到她将自己所受的那些苦告诉了我后,我不忍心也就答应了她,而自此以后,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云姨仿佛沉浸在了过去的美好中。
“那为何现在……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我说。
“你想知道为何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对不对?”云姨叹了一声,说:“这就要说到琪儿八岁的时候了,那天我带着她去城里的公园玩,然后她在那个公园认识了一个小男孩,这是第一个愿意主动和她玩的人,所以她很高兴,两人在一起也玩的很开心,到了第二天,她说要去等那个男孩,因为那个男孩说要送她东西。可是,足足等了一天,那个男孩也没有来,我想那个男孩应该有事情不会来了,便要拉走她,可是这孩子就是倔强,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说那个男孩一定会来的,终于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实在有些生气了,硬拉着她离开,然后狠狠骂了她一顿,可是她居然向我反驳起来,我更加气不过了,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那是我第一次打她,为此,她大哭了一晚。这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她也不再和我说话,渐渐地,我们母女之间的距离来越远,最后竟然变得和陌生人一样了。”
“唉……”她忽然又长叹起来,而我却是一阵心惊魂动。
等待的男孩,迷失的公园,八岁的记忆。
耳边忽然又回荡起了那句话:“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
一阵愧疚,我只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接着,一幕幕画面重现在了眼前。
八岁的记忆……似乎也是在公园认识了一个女孩,我当时只觉得她长得好乖,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起初是她向我说:“喂,你好奇怪哦,怎么一个人玩泥呢?”
“不要你管,我自己玩着就好。”我当时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一起玩吗,我叫安琪儿,天使的安琪儿。”女孩笑得十分灿烂,使得我也不忍拒绝她了。
“嗯,我叫朱晗倦,我来家家酒怎样?”我当时好像这么说的,我叫我们在一起玩了整整一天,然后我告诉她:“今天时间不够了,明天还是在这里,我会送一样东西给你的。”
“好啊好啊!可是,你明天会不会不来了呢?”她似乎有些害怕。
“肯定不会的。”我当时笑着说。
“嗯,你知道吗?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她对我微笑着,随手将一本诗集交给了我,那时不懂,后来知道了叫做《Love》。
至于后来为什么失约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全身都在痛,真的很痛,就好像我现在抱头苦想一般的痛苦。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不行,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使劲抱着自己的头,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
“晗倦,你还好吧,是不是累了?”云姨见我的样子,一手轻轻抚着我的背,关切的问道。
我抱着自己的头,泪水忽然涌出眼眶,忏悔起来,说道:“云姨,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晗倦,怎么忽然要给我道歉。”云姨疑惑地问道。
“因为,当年的那个男孩,那个害琪儿白等了一天的男孩,就是我。”我说。
感觉心在被不断的敲打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多的过去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就是当年那个男孩?”云姨吃惊地望着我,问。
我痛苦地点了点头,跪倒在了地上。
云姨眼中掠起一阵伤感,轻轻将我扶起来,说:“你又是何必这样呢,我想你当时也有自己的苦衷才对,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
“云姨!”我激动地望着云姨,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看透许多了,其实,我只是希望琪儿能够原谅我罢了,原谅我当时的冲动。”云姨哭着说,她忽然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云姨……”我愧疚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她扑倒在沙发上,哭泣着:“你知道吗晗倦?其实我……其实我真的很爱那个孩子,真的很爱她!尽管她不是我亲生的。”
“我去告诉她?我觉得她似乎早就认出我了。”我毅然开口说。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解围,也知道了她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她的家,还有她为什么总是重复着哪句诗。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我觉得琪儿早认出了你,所以才会想要你来这里居住,只是为什么你好像刚认识她一样呢?”云姨有些责怪的口气,对我哽咽着说:“该把握的一定要把握住,不然等到失去的时候,便再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眼中泛着泪光,向着琪儿的房间走了过去。
门没有关,屋子里射出一道灰暗的光。
我轻轻推开门,朝着里面看去。
她的脸泪流满面,呆呆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相片,竟然都是我那天和她的照片。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她忽然开口说,缓缓转过脸来。
一种令人窒息的伤痛,一种深沉的愧疚。
而那一滴冰冷的泪水,究竟渗透着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