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细细地品了一口茶，饶有兴趣地看着韵风：“我还以为你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呢。”韵风反问道：“这句话应该是本座问汝才对。本该在太古末期就消亡的尔等，为何再一次出现在此？”
“你说的是我的兄弟姐妹吧。”紫檀浅浅地笑了下，“他们确实是死了。可是作为‘影偶’的我们，要完全消亡不太可能。”
“比如现在坐在本座面前的汝。”韵风的语气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哈哈，这种回答就没有必要了。”紫檀打着哈哈。韵风追问道：“既然尔等是影偶，那么和你们同时期诞生的太古梦魇不应该是同伴吗？”
紫檀的笑容在这一刻定格了。他的眼角跳了跳，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木柴顷刻间便被捏成粉末，“啊，看来他们完全把历史改写了呢。”他仍旧是笑嘻嘻的，可是脸上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嬉笑之情，如同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死火山。
“改写？难不成汝知道什么？”
“真实永远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淡化掉。”紫檀说道，“要不听一下我们的历史？真实的历史。”
“无妨。”韵风答道。
“在太古时期，有一个叫啻尘殇的混沌行者。作为锻造师，他在少年时期继承了先辈的技术并加以改进，最后靠着这个打造出了五个由深渊合成的影偶。”紫檀砸吧砸吧嘴，“他们和普通的‘兵器’不同，这五个影偶各自拥有独立的思想，在岁月的流逝里将来自他方的知识和见闻转变为自己的想法，这也导致了他们被遗弃的结果。”紫檀顿了顿，丝毫没注意到手中的茶杯已经见底了，“所以在太古和鸿蒙中间多插了一段被人忘记的‘凌乱’时代，那才是太古八梦魇所成名的时代。”
“凌乱……本座确实未曾听闻。”
“对于你们这些出现在鸿蒙的后辈来说，确实是。因为在那时帝陵已经被啻尘殇打下了了，从帝陵成为修罗域的首都的那一刻起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消失了。在那之后，后诞生的八梦魇就要抹除我们的存在，我们带着的究极的力量和独立的思维成为他们所忌惮的，于是他们想方设法的想剿杀我们。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真的成功了，幕华晞、懿虹、琴终乱……他们都死了。曾经扫荡了凰都的刑部，最后就这样没落了。”
“……所以，在汝看来，八梦魇才是敌人？”韵风有些不相信。紫檀摇了摇头：“不是‘汝’，是‘吾等’。”
韵风感觉心头一寒，握紧拳头以此平复心情。八颅也是其中的一员吗？残害自己的同胞，不应该是他们的大忌吗？作为师傅的他，难道也参加了和影偶的厮杀吗？
紫檀继续说道：“实际上八梦魇和我们也不全是敌对的关系，还有那么一两个是有点良心的，不过也就那几个了。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些事。”紫檀站起身，“据我所知，王魂殿的前身是深居在岚之港的秘术组织，名为‘遣锋塘’。他们的存在和如今的暗杀组织无异，早些年我和笙玥与他们交过手，也从中得到了些情报：他们要把凰都以东的地区全部吞并。如今的极东地区，就是现在的修罗域。”
“……也就是说，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寒氏的帝王之嗣，而是梦魇？”韵风的心里多少有了些答案。紫檀却摇头：“这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面对太古的力量他们是无法拒绝的，所以才会派人潜入渗透，以你的认知，想必已经知道了他们吧？”
“长老会。”韵风说。
“所以我希望接下来你不要插手任何一次冲突，这对原生种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我想以他们的实力是可以摆平的。”
“你是指？”
“八部众，现在接管八梦魇的组织。”说完紫檀拿出一封拆掉已经火漆的信，目光却望向远方，“寒穆啊，你的女儿可是拥有神祗的血统，把她一人丢给我们，意义何在？”
我坐在火炉旁打磨着修罗罪，锋利的刀刃反衬着火光，好似也把刀染上了红色般。这把刀在舔食鲜血之后会变得躁动起来，时常的打磨可以让它平静下来。“好了吗？”我抚了抚刃面，回答我的是无声的寂静，看来它是安静下来了。这时温泉那里也传来穿衣服的窸窣声，我伸了伸懒腰，起身去装备晚饭。
往烧锅底下添上柴，水就能烧开了。因为韵风那家伙在其他地区搜刮到大米，所以晚饭也可以喝粥了。“搞定。”处理完所有的事后我往水桶里抓了点雪洗去手上的黑灰，此时寒千叶也从温泉房里出来了。“开饭了，虽然比不上宫廷里的山珍海味。”我笑着把一个银制的茶杯递给她，这杯子本来是想给韵风的，不过这毕竟是我的手工作品，搞不好有一天给他用来刷牙就尴尬了。她呆呆地接过杯子，低声说了句“谢谢”，接着时不时地理着身上的衣服。我问道：“不合身吗？”她摇摇头：“还好，就是尺码有点大。”
确实，这套衣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合身了，但这并不代表寒千叶是可以穿得下的，现在的她就像个披着黑色雨披的白瓷娃娃，即使她极力地想让衣服贴合自己的身材，也挡不了她那奶白色的肌肤……“够了！”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先吃饭吧，饿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她肚子里的饭铃代替了她的回答。而她最后也放弃了衣服的打理，仍由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吃过饭后我往她的杯里倒了一些热水，说：“其实你不应该来到这的，永夜之后这里恶劣的环境几乎可以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寒千叶捂着杯子，眼帘低垂：“我也知道啊，可是这样的话，你就死了。”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也许是出于本能，又或者是记忆，我并不想让她卷入我的处境中，因为她的面容……很像她。
“而且，你为了救我们而深陷敌群中，还伤成这样，不管你的话谁都说不过去的。”她靠了过来，抓起我那缠着绷带的左手。我哑然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我猛地把手抽回，叹了口气：“我不需要你来关心，你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吧。”她愣了一会后，什么也不说地将手抽了回去。
大概过了五个时辰，等她睡着后，我才坐在躺椅上解开手上的绷带，觉醒梦魇后那些图腾也爬上了我的手，那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现在在火光的映射下手上的图腾好似流动的岩浆，似乎它是活着的一样。“我拿回了力量了……”我双手抱着头，咬紧牙齿，“可是你怎么走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事态严重到无法挽回时才将一切还给我？
……
“不！不要再来了！赶紧给我消失……”
寒千叶被这撕心裂肺的咆哮吓醒，她本能地往声源处看去，兰尘殇抱着头，孤独地蹲在阴暗的角落，围在他身边的是黑色的如同触手般的怪物。“走开！走开！”兰尘殇哀号着，周围的触手也在漫无目的地敲打着，寒千叶怯怯的抓紧盖在身上的毛毯，湛蓝的瞳孔变成了暗淡的灰白色：“为什么你会害怕呢？”
此时在她的眼中所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坐在满地是尸骸的地上，在他的周围拿着凶器的大人毫无情感地指责他，而他们手上的刀却尽是鲜血。“我……是他们，是他们先……”兰尘殇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估计是被那些大人呵斥了，他的影子在不堪入耳的漫骂声中被拉得很长，仿佛一个恶鬼。随着恶鬼的身形变大，兰尘殇周围的触手也变成了遍地的黑潮——荒芜！
寒千叶站起身，带上毛毯朝兰尘殇走去，光洁如玉的小腿没进冰冷的荒芜中，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她靠近兰尘殇，悉心地将毛毯盖在他的身上，兰尘殇惊愕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你是？”
忽然，荒芜中伸起一只触手，狠狠地将寒千叶抽倒在地，兰尘殇大叫一声，抱着头靠着墙往另一边缩，围绕在他周围的荒芜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虚无。“啊！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兰尘殇带着哭腔喊道，伴随他的哭喊左手上的图腾也多了张恐怖的脸。寒千叶深吸一口气，爬起身来。她再一次轻手轻脚地靠近兰尘殇，确认他不会暴走后才在他旁边跪坐。，兰尘殇沉默了半天，抬起头问道：“是你吗？”
“算是吧。”寒千叶笑了笑，“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他们……嘲笑我，然后我就……他们就被自己的梦魇……杀死……”兰尘殇低声说，“是他们把自己杀了……不是我！不是我！”兰尘殇抓住寒千叶的双手，“凶手不是我！”
“啊，我知道。”在稍加思索后寒千叶选择抱紧这个爱哭的小孩，“你不是凶手，我一直相信你。”
“谢谢你。”兰尘殇说。
……
“你还挺有人情味的。”紫檀的出现让寒千叶吓了一跳。“别在意，我只不过是回来休息的。”似乎是怕她恐惧自己的存在，紫檀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寒千叶也才注意到虽然他和兰尘殇一样拥有紫色的瞳孔，不过身上的气息和一头的黑发就表明了他和兰尘殇的异处。她把睡着的兰尘殇平放在地上，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问道：“你是兰尘殇的反面体吗？”
紫檀对她的提问感到意外：“看来你能洞察我的存在啊。不过很遗憾，你答错了。”
“这样啊。”寒千叶说，“你身上的气息和他有几分相似。”紫檀回答：“作为‘魂转体’，每寄宿到一个新载体身上，我都会带着一些和宿主相似的气息。也就是说，我已经靠寄宿活了很久了。”寒千叶问：“你的名字是？”
“在下叫臧朽花。你可以称我为紫檀”紫檀的眼光快速地扫了下兰尘殇，“你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敢那么接触他的人。”
“他为什么会这样？”寒千叶抚着兰尘殇的额头，“他的记忆并不是那么美好。”
“这就是修罗域的真实。”紫檀冷笑，“为了绝对的力量而不惜牺牲他人，被牺牲的人踏着鲜血寻找出路。他现在恐惧的，就是自己曾经在故乡经历的黑暗。”
寒千叶沉默了。
“我在游历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学者那么说。”紫檀从袖中拿出一个酒罐，打开盖子小嗫了一口，“假如你现在还有力气，就尽力反抗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被黑暗笼罩的，只有推翻才有微光照耀。我觉得这句话很好，因为等你老去的时候，或许你已经失去斗争的力气了。”他看了看寒千叶，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你怎么想的呢？”
“我吗？”寒千叶低下头，若有所思，“如果我能不拖别人的后腿的话，或是能尽自己的能力的话……”
这时，紫檀将一把直剑递到她面前。
“假如你真的那么想的话，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紫檀说完后大步朝外面走去，“我期待你的答复。”
寒千叶看着地上的剑，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紫檀的做法无疑是要测试她的实力底线，毕竟自己是寒家唯一一个带着先祖血脉的后裔。
可是自己能不能做到呢？过了一会她把旁边的毯子叠成方块，垫在兰尘殇的后脑勺上，自己起身拿起直剑往外走：“确实，我不能成为一个拖后腿的人。”
此时外面的雪已经吓得很小了。细细的雪如同绒毛一样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人身上。紫檀拔出刀，在面前的雪地划了划：“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的你完全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别说交战，就算是体能你也吃不消。”寒千叶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剑柄。紫檀又说：“假如你有强大的意志，或许能改变这个事实。”
“我尽力。”寒千叶后退一步，将直剑横立在胸前。紫檀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原本的细雪飘零此刻变成了狂风呼啸，连身后的木屋也被没进皑皑白雪中。“这是我创造的维度空间，在这里时间的流动近乎为零。你可以在这里尽情使用自己的力量。但是你要记住，战败的话，就会死。”
说到这里紫檀的语气霎时冷了下来，这让寒千叶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么，我上了。”说完紫檀把刀置于雪中，缓缓划动，一道一尺长的裂痕伴着剧烈的蜂鸣割开雪地，漆黑的浪潮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好似雪地被切了道伤口一样，流血不止。
“战败的话，就会死。”
寒千叶的耳边再次响起紫檀的话，她稍稍眯了会眼，再一次睁开时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风暴呼啸的平原上扫起一大片积雪，一只浑身通透的巨大傀儡顶着巨盾挡下了浪潮，受到冲击的浪潮被分割成两道细流，所到之处全部被腐蚀殆尽。“反应很快，”紫檀抹了把刀刃，“但还是不够。”
寒千叶忽然觉得右肩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啸砍了过来，她连忙抬起右手，淡灰色的手甲覆盖了她的手，五指尖弹出数百道丝线，这些丝线迅速地刺入地下，随后从雪中抽出一只手持长剑的傀儡，傀儡举起剑朝风声劈去，但随着一声金属割裂声，持剑的傀儡被劈裂半个身子！紫檀矮身收刀，肩撞傀儡，刀镡处的寒光咄咄逼人地袭来，寒千叶急速后退，双手抓紧丝线往外拉，蛛网状的陷阱拔地而起，紫檀冷笑一声，刀刃出鞘，急促的金属振动龙吟，凛冽的刀光如同落日的余晖般将眼前的一切粉碎！
寒千叶倒下了，不过这也在紫檀的意料中。“如果我的刀砍中你的素体的话，你已经死了。”紫檀蹲下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寒千叶，“寒渊的血脉就这样没落在一个女子手中了吗？还真是遗憾。”
“你……认识先祖？”寒千叶颤巍巍地问道。紫檀反倒白了她一眼：“与其问认识，还不如想想我怎么会记住他的吧。”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远。“假如你连自己的皇血都利用不好的话，还不如早早结束你的幻想。”
我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滑落。“噩梦！”我在短暂的思考后得出了这个答案，望向窗外时，外面已经是风雪大作了。
“看起来你的气色不太好。”紫檀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酒坐在旁边。我点了点头，问：“韵风那老头呢？”
“他似乎找到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遗迹，出远门了。”紫檀吹了吹杯上的热气，小口地喝着。我抹去额上的冷汗，说：“紫檀，我在梦里见到了以前的人……”
“嗯。他们和你说话了吗？”
“说了，然后都死了。”我沮丧地说，“我隐约记得这些记忆曾经被人抹去过，到现在我才记起来。你还记得我那个失去双眼的表哥吗？小的时候我经常追着他玩，那时候他很会耍剑，每天都教我一些，可是事变的那一天我就再也没见到他。后来我听一些人说……”
“他‘失败’了，对吗？”
“嗯，是啊。”
“想起这些事不一定是好事，这会加重你的负担。”紫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把还温热的空杯递到我的手里，“我以前的宿主是那么说的。”
“宿主？”
“你应该早就察觉我和你的异同点了吧？”紫檀笑道，“从开始的引导，到幼年的教授，然后现在的实体。实际上我拥有一种很特殊的力量，雨家的瞳术师称为‘魂转’，每当一个时代的没落，我就会以灵魂体的形式进入到下一个时代的‘逆世者’身上，直到他推翻那个时代的黑暗为止。其中我还很乐意地将我毕生的所学教与他，并学习那个时代有关的知识，到了你这里时我已经经过了八个时代了，所以你的知识储备也差不多和帝陵的大书库一样多了。”
“难怪有时候我会自问自答。”我说，“原来你已经和韵风那糟老头一样老了啊。”
“九州有一句古话叫‘家有一老，如获一宝’。而且我现在的年龄和韵风比他还显得年轻呢。”紫檀笑道，“不过我之所以还在，是因为有那么一件事未完成。等到我完成的时候，我的寿命也该走到头了。”
“到头？”我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话在我看的小说里都是将死之人才说的。
“这是个秘密。”谁知紫檀买了个关子，仰头将罐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只要完成了它，纷争时代就可以永远结束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取回自己的实体？要知道灵魂状态下力量只有本体的一半呢。”
“这样啊……”
“好了，闲谈结束。”紫檀将月锋丢给我，“现在你该去准备伙食了。”
毫无疑问，我又要去狩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