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不知亦无甚要紧。”
“小道士，我问你，见过紫阳真人么，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君不见又看了看老者，心中也有些好奇。眼前老者看起来甚是威严，说话却全无遮拦，也不计较世俗礼仪。旁边那着丧服的中年人，明显是曾家晚辈，对这老者却甚是恭谨。老者来头想来不小，不是朝中大员，便该是曾巩好友。这中年人搀扶着老者过来，应当是代主家问罪，却不想老者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小道也只少年时见过师祖，后来他和家师先后云游，已经数年不曾一见了。”君不见见老者似乎是师祖故人，语气也热络了一些，不复之前冷淡。
“原来如此。你也算不得真正道家中人。小道士，曾家人现下可是对你很有不满。若非老夫拦着，要先见一见你。你和子固兄这一面之缘，却要成了一桩坏事。这些先不说，老夫在此，自然坏不了事。只是小道士你是修的什么道，你之前来还子固兄旧日书札，一错。今次闻得子固兄仙去又特意赶回，二错。既然到了此地，却又犹犹豫豫不进去祭拜。三错。无论道家佛家都不是如此行事的。”
“这……”君不见想要反驳，却发现确实如此。
想了一会儿，终于察觉自己太过失礼，似乎近日心境又有些不稳，举止失措，若非老者点醒，恐怕会生出许多枝节。先向老者行过一礼，又向中年人致歉。
“之前举止失措，还请尊驾恕罪则个。家师与南丰先生份属旧交，小道亦十分景仰，家师云游数年，未曾回观，只留下两本经书，小道一人在道观修行，整理旧物时翻出一些诗词画作书札手记，想着留在道观亦是无用，就打算一一奉还。却不想此次弄巧成拙，惹出祸端。再请恕罪！”说罢又行一礼。
中年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显然怒气未消。
老者却又一皱眉，问道。“且慢。小道士你何以要将旧物一一奉还？”
君不见迟疑片刻，苦笑道。“不瞒老人家，家师自七年前入蜀，一直未曾有半点消息传回，去时说是去寻师祖紫阳真人，然而七年过去，两位都音信全无。小道年纪渐大，想过几次入蜀一寻，可都不能下定决心。整理旧物时，想着是不是能借一一奉还旧物之机，打探一下消息。前次见南丰先生时，见他老人家身体亦不甚康健，就没有提起此事。谁想，一面之缘，竟然成了最后的一面。”
“原来如此。此中有诸多内情，却是如此，这才说得通也。”老者叹息道。
中年人在旁听了，也面色稍好。但仍然冷着脸，不愿吭声。
“小道士，那老夫再问你，你此番之后又打算如何？”老者又问。
“小道也心无定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待得将旧物一一奉还之后，我就动身入蜀。”
“入蜀之事，暂且不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且随我来。”
“是。”
君不见跟着二人先来到佛堂内拜祭了南丰先生。
中年人则在一位五十上下的瘦脸老者身边一番耳语。
高大老者向君不见介绍道，“这是现在曾家的主事。曾布曾子宣。子固兄的亲弟。”又向瘦脸老者曾布曾子宣介绍道。“此是老夫新结识的小友，紫阳真人门下无为观如尘道长弟子。”
君不见赶紧见礼。“小道不见见过子宣先生。此番多有得罪，还请千万海涵。千万海涵。”
曾布寒着脸打量了君不见一番，冷声说道，“既然是刘兄说情，曾某也不好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此事无须多提。家兄仙去，曾某心中悲痛，就不送两位了。”说完，袖子一挥，去了别院，显然是扫地送客的意思。
君不见还想说什么。高大老者眼睛一瞪，只好缩了回去。
两人出得门来，找了一个稍稍僻静一点的地方。
君不见又向老者行礼道。“再谢公非先生。为小道之事，害得先生亦丢了颜面，真是万分抱歉。”
老者也没避过，坦然受了一礼。拍了拍君不见肩膀，显然不以为意。
“嘿嘿，不必在意。老夫是子固兄好友。子固兄谦谦君子，表示自己年老，曾向官家举荐我暂代他的中书舍人。老夫很承他的情。今次回乡祭母，路过江宁时听说子固兄仙逝，特意赶来见他最后一面。至于曾布曾子宣，他是新党新贵，我是旧党老朽，早就互相瞧不顺眼了。岂是因为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士的原因被牵连拖累。哈哈，小道士真是好骗。”
老者摆摆手，笑道。向君不见解释其中道理。
“是。谢公非先生提点。”
“咦，你这小道士，你们时候知道老夫的名号了。”
“曾子宣称呼刘兄，老前辈又一口江西口音，兼之见识十分广博，似乎与师祖紫阳真人亦见过面。如此种种，小道再不知道前辈是哪一位，岂不是太过孤陋寡闻。近作……额，绿树无人昼梦余的公非先生，我还是听说过的。”
“哈哈，你这小道士倒是有趣得紧。”
“不是绿树无人昼梦余，是近作兵书刘贡父吧?”
“正是。《新晴》一篇，虽然确是佳作。绿树无人昼梦余，亦是天然好句子。可确实不如近作兵书这一故事来得亲切有趣。”
“咦，你这小道，居然还懂得诗词，有趣有趣。仔细说来。”
“额。好。”
“小道曾有一挚友，唤作李少卿……”
君不见既然知道了老者是刘颁刘贡父，就也没有再去刻意拘束于礼节，从容道来。
刘颁，字贡父。号公非。是当今天下最为广博的几人之一。可说无书不读。旧党炽帜司马光在洛阳地窖下潜心写作的《资治通鉴》，亦有此人的参与，《资治通鉴》是好大工程。司马光只是主编，仍需要其他人帮助，刘颁就负责两汉及三国一段的历史编写。绿树则出自刘颁的《新晴》，诗云：青苔满地初晴后，绿树无人昼梦余。惟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然而编书也好，新晴也好，都只是此老随意为之的性格一角。最能展现此老性情的八卦还要属近作兵书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讲刘颁一次去王安石家，见到桌上有一些稿子，他就拿起来看了。等王安石过来，他已经看过一遍，默默背诵下来。之后两人聊起时政，越说越入港，简直英雄所见略同。聊得高兴了，王安石说我最近作了一篇稿子。刘颁马上说我近日也做了一篇兵书，于是把兵书用最自己的口气背了出来。王安石以为真是英雄所见，哑口无语。事后很久，才知道是刘颁做鬼，却也无可奈何，拿此老哭笑不得。
事后王安石聊起，亦有些无奈。王安石性格执拗，一般都是别人拿他没有办法，这次栽了跟头，于是不少人幸灾乐祸，引为笑谈。很快这一八卦就成了刘颁的新名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