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披着雪色的寒春清晨,黎明微暗的冷光才刚刚爬进枕边的窗台,我正在自己的美梦里一路癫狂的追逐七巧儿时,却被镇守村头的大黄狗惊醒。
还记得那时大黄异样的叫声,急促又惊恐,一边慌乱无序的汪汪叫喊,一边声声哀鸣的残喘呜咽,村落里开始鸡飞狗跳一片鸡犬不宁中还伴着几声孩童的呱呱啼哭。
在这种让人心生恐慌的惊悸中,我听到走过村口石台的马蹄声和轻轻摇摆的铁环声,我跟在被惊扰的阿爹身后,揪着门扉向石台张望,晨曦黯淡的天光浸润在一片浅浅的薄雾里,骑马的人影在搁浅的白雾里好像泛舟的旅人。
当那匹大马停靠在村长身边时,我才看清那个骑坐在白马背上的老和尚。而那之前摆动铁环声正是来自此刻被老和尚用双手捧在腿上的禅杖。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慈眉举笑气韵非凡的老和尚是来自一个叫大觉寺的云游僧人,他说他为找寻世间最耀眼的光明,也为泅渡这世间最浓郁的黑暗,他说他想在最后短暂的生命流途中寻找一个救世人,也想看看在这个世界中慢慢消逝的凡尘浮世。
每当我听的快要抽搐的时候我总是习惯的看向阿哥,于是我总能看到阿哥眼底那些闪耀的光点,它们像欢快的精灵潜泳在那双清澈纯洁的充满微光的眼睛里。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老和尚和他的白马都留驻在村头搭建的法坛中,背靠这那株巨大百年榕树,整日陪伴着他的竹卷和木鱼,我在黑夜里亮起的烛光中看见他向着北方深邃的星空祈福,也看见他在摇摆的烛光下收敛的笑容和那双逐日皱起的白眉。
老和尚是我见过的最有气韵的人,垂暮之年须眉雪白却面有浮光身姿挺拔,慈眉善目间的只言片语和举手投足间的谈吐行事都有一种不染纤尘的高人风范,用莫先生的话就是仙风圣骨,他让经常跪在法坛前听禅的莫先生和老村长等人愈发显的庸碌平凡。
两方鲜明的对比很容易让村里的阿婆们倾心不已,于是她们把家里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都精挑细选的摆放在方小小在法堂里。
而在与他相邻不远的在孤寒简舍里的大黄却好像生病了一样夹紧了尾巴,那副缩着脑袋翻着一双大眼小心翼翼的窥探着老和尚的姿态,让我很困惑这只通透人性的大黄为何一直如此惧怕这个风姿卓绝的老和尚。
那段时间阿哥除了守望在他的树根下更多的是在跪服在和尚膝下聆听那晦涩难懂佛理禅意,有时我和七巧追逐那个春天的寒蝶时,偶尔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对话里有我没有听过的大千世界,百世佛陀和轮回因果,老和尚微笑着向我频频点头,眉眼里充满着欣慰和满足,他说我们就是他要找的人。
后来有一天老和尚让村长召集村里了村民,大人们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来了,阿婆们捧着戴着各色小花也来了,能来的都来了。
漫长的肃静中只有老和尚的木鱼和口中诵经声,一声庄重的佛号以后,老和尚长身而立,他清扫着红布上的佛尘炉灰,将香炉里的灰烬埋进那棵苍翠的老榕树下,又盛满一炉新的黄土,他在袅袅攀升的青烟里收起了微笑,异常庄重肃穆的说。
苍天将死,黄天持弱,周界破碎,长河断束,诸生枉灭而埋骨...
老和尚在看见村民张着大嘴左右相顾的错愕神情后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又肃穆的说,简单来说就是世道将变,北方边境连年战事,久不能安,蛮荒多族趋利避隙已备群戈,恐日下不久即将破城南下,而武朝命数难济,有佛预之言道天灾人祸齐聚淮州,赤炎枯雷四野冥花诸生枉灭埋骨生戾,我以一介游渡僧人传此警世之言,还望大家早做准备以渡灾祸。
我看见阿爹捏紧的拳头和阿哥皱起的眉头,听见身后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变成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一片慌乱休止于老和尚一声气势雄浑的佛号,阿弥陀佛,人群好像恢复了最初的肃静,只是还未放下的双手和眼中焦虑依然显得有些凌乱。
老和尚的笑容让场间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他慈悲无忧的笑颜一如他初来乍到的模样,他挥挥香烛上缭绕的烟尘说,贫僧法号痴空生于韶光14年,至今已有90余龄,老和尚没有理会场间惊叹继续道。
贫僧此番云游于三年前从大觉寺开始,北至沧州,西至昆仑,并在昆仑山上遇见普渡大师,那是一个让人心生敬仰的僧人,山高载云白雪如画,常年守这一株菩提树,天寒地冻间风雪披身亦不为所动。在我陪伴了大师10余天后,大师交给我两颗菩提果,他说苍天有变,残生寥落,寒疾之身已经离不开这片风雪了。
他盼我将两颗菩提果带下山去寻找济世之人,他说禅心道躯,同根双生,幽夜白昼,两仪沌开。
那两颗菩提果本就不是凡物,在昆仑山上那株百年老树的残枝和寒风之间开了十年的花,也在寒霜和冰雪的包裹中结了十年的果,又被得道高僧终日诵经祈福了30载,说它们有灵是为圣物也不为过,贫僧如今90多岁的身体怕也是因携带了这菩提果才能如此硬朗。
人群逐渐开始激动起来,躁动的情绪在蔓延。老和尚哂笑道,不说这等圣物不宜沾染凡俗单就是普度大师30载的心念业力也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就算给你吞下你们也背不住普度大师的因果,嗯用医道的话说就是,大补过剩,血崩而亡,善哉善哉。
说着老和尚从怀里慎重的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又从中取出两个被红布包裹的已经干瘪的果实,我看着老和尚刚刚放下两颗一黄一黑的菩提果,就听见大黄在身后急促的叫唤。
而老和尚只是简单的一瞥就让大黄呜咽着缩回窝里,痴空和尚嗤笑一声,原来畜生也贪奇物。刚刚还按捺不住的躁动随之转变为一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