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其余的也没有必要接着听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儿恢复自己的身体，以免出一些不必要的乱子。头脑不清醒就会陷入昏迷，他不会死，也没有住院的时间，咖啡馆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晚上还要值班。就算是晕着，也要晕在经年咖啡馆的那张转椅上。
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身上发冷，连头顶遮挡的屋檐在他眼中都是一片掩住光的阴影。身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谢经年也不能直接让人闭嘴，这帮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明星，随便说错一句话就会成为某些人的话柄，稍微修饰润色几句词，就会成为明天的今日头条。
比如昨日姜云和他动了手，照片被发到了网上，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视被好一番添油加醋。这条微博很快成了头条，各类营销号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四处煽风点火，直接把谢经年塑造成了一个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的软骨头。
姜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积攒了几年的名声说没就没，黑粉也是顺杆而爬，该出手时就出手。谢经年一直没上微博，估计舆论也不会太偏向他，两人各拍五十大板，最后再用一个巴掌拍不响盖过去。
言归正传，姜云还记得刚刚和纪闲之间的谈话。他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有些话虽然违心，却也能张口就来，芝麻大点儿的成就都能在熟人眼前吹嘘个天花乱坠。有时候为了制造几个笑点，夸大其词也成了刻意而为之。
这种塑造人设的手段也是一种营销方式，深情款款太老套，冷漠冰山容易崩，就连暖男也是一抓一大把。姜云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心直口快又带点儿毒舌，还会说一些恭维人的漂亮话，实实在在的本色出演。
唯独面对谢经年，谢经年终究是不同的，不管是一起跑群众，又或者是一起做替身，谢经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姜云觉得吃苦耐劳是为了日后成名做个铺垫，成名虽然不代表成功，最起码也算混出个人样。谢经年有过无数次可以一举成名的机会，万众瞩目的大电影请他饰演男一号，火爆全网的知名偶像剧请他做主演，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全都放弃了。
姜云有些搞不明白，无欲无求的人进了娱乐圈，难不成真是为爱发电不求回报？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最后拿一份与努力不相匹配、少的可怜的薪水？
姜云带着疑问与他分道扬镳，随着自己的成名路越走越远，最后再回头，同一起跑线的谢经年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一点儿长进。
“你准备就这么混下去？不出名不露脸，到底图什么？”姜云撑着下巴转向谢经年。
之前跟纪闲说的那句话的确是出自真心，虽然道不同，谢经年却是他唯一认可的朋友。他们在最落魄的时候相识，见过对方最坚韧的一面。姜云经常和记者打交道，不知不觉练就出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是见着谢经年，他一句违背心意的话也说不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谢经年在他心里不是人也不是鬼。不人不鬼又有些侮辱人的成分，怎么为这段人际关系做一个贴切的形容？姜云斟酌过各种词汇，都觉得不合实际。
对着谢经年的眼睛，你根本说不出任何一句谎话。
“我图什么？”谢经年还是不太舒服，迷迷糊糊听见了姜云地问话，小声呢喃着：“我图的，是一个人，我喜欢了她好几辈子。”
“我要无数次和她保持初见，经历从恋爱到相守的过程，最后看着她死，还要单方面对她告别。就像是被设置好了一个程序，走过一程又一程复制好的山水，就这样。”
谢经年这一番话说的稀里糊涂，也不管旁边的人是谁。他脑海浮现的是各种时期的纪闲，有公主也有千金小姐，还有上个世纪的老师，几十个少女都有着同一张脸。最后定格在了第一世，纪闲还是纪闲，冲他微笑，伸手救了他，不希望他死掉的纪闲。
“人？你有喜欢的人？她在娱乐圈？”姜云没怎么听清，模模糊糊听个大概，后面的声音又太小。他怕自己听错了，若是喜欢的姑娘在同一个圈子，他要做的不应该是更加成功让人注意到？怎么还反其道而行？难道这是个默默无闻甘于奉献的暗恋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云还想接着听一些有关于谢经年自己的事情，可是谢经年又睡着了，一句话都不说。纪闲过来的时候姜云正好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后者一脸无奈。
纪闲摇头失笑，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意思是导演找他有事。姜云点点头，顺便让纪闲坐上自己的位置。四周人多，纪闲坐在哪里他都不放心，索性就在这儿待着，和谢经年之间还有个照应。
纪闲不忍拂了姜云一番好意，小外甥和她年龄相仿，却能事事做的严谨，面面俱到。导演找姜云具体什么事儿纪闲能猜出个大概，之前也有过探讨，对于男一号选角问题。
纪闲坐下没多久，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沉，旁边的谢经年不自觉偏头靠着她。纪闲原本是想把人推开，触到谢经年额头那一瞬间就挪开了手。冷，冷的吓人，额头上全是汗。纪闲顾不得自己是公众人物，且周围还有一两个记者，直接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替谢经年擦拭额头。手帕很快湿了一截，再摸一下额头，依旧冰冷。
“这样可不行啊，要送医院。”纪闲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也不知道姜云是怎么照顾人的，都病成这样了硬是没发现。
纪闲号码都按好了，刚要按下拨通，手机直接被人夺走。纪闲抬头，谢经年皱着眉看向她，语气生硬：“我没事，不用叫救护车。”
“那你刚刚？”纪闲疑惑。
“有点儿中暑。”谢经年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身上发冷冒虚汗，和中暑也差不多，到了医院也基本上是这个结果。总不能直接告诉她自己昨儿个灵魂出窍进了她外甥的梦里，然后现在有点儿后遗症，身体和灵魂水土不服没法兼容？
导演和姜云一起出来的，他们准备说什么谢经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秉承着礼貌与个人素养，站起来听“领导”讲话时强忍着没靠墙。
纪闲悄悄扶了他一把，谢经年直接示弱靠在纪闲身上，把身上一半体重给了她。纪闲力气大，虽然有些突然，还是贯彻了好人做到底的优良传统。谢经年也没太过分，只是稍微拉近一下两个人的距离，见好就收。
“关于《见过你的下辈子》男主角一事，我和纪作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培养一个新人——”
…………
谢经年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的那种。阳光刺眼，微风吹起一股热风，很容易激起一个人所有的心浮气躁。
“谢先生。”
身后是纪闲，这姑娘跟了他一路。虽说中他下怀，可人家有所图谋，这就让谢经年不太高兴了。他觉得最近运气欠佳，思前想后，莫不是前几日无意中得罪了灶王爷的缘故？
源头还要追溯到今日上午试镜的结果，谢经年怎么也没想到顺耳一听的小道儿消息竟然成了真，内定的男一号自愿退居男二，某个不知名的小演员出演男一。内定的男一号没猜错应该是姜云无疑，而那个传说中不知天高地厚顶替了姜云位置的小演员，不偏不倚，就是他自己。
“男一号责任重大，我水平有限，还请你们另寻他人吧。”谢经年行事作风一向干脆利落，有什么事也不拐弯抹角，打的一手好直球。
当场拒绝又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儿停留的打算。出了那扇门之前的窃窃私语都入了他的耳朵，类似于欲擒故纵和不知好歹，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说他是为了明天上头条，所以把拒绝当做个性，算是营销出了一个新人设。
这种言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还要经营咖啡馆，尤其是夜班更不能没人。演戏只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个调剂，相当于给寡淡无味的清汤加些盐。清汤无味可作水，一样解渴。
外面日头大，纪闲的青色旗袍紧紧裹在身上，额头上的汗水直冒。谢经年有些心疼，喜欢了几千年的女孩求他办事，他却要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毫不留情地拒绝，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谢经年是真的有些糟心。
“你是怕姜云会多想？你是他朋友……”纪闲搞不明白，为什么谢经年会放弃这个成名的机会。
“跟他没关系，我自己的原因。”谢经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湿巾，打开其中一袋，原本想递过去，伸出手的同时又改了主意，直接覆在她的脸上。“还好你不化妆，不然抹下来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化妆品。”
话题有些跳跃，纪闲愣在那儿不知所措。除了姜云之外，这是第一个人和他距离这么近，举止也如此亲密。
湿巾上还残存着谢经年身上的体温，有些话不自觉地说出口：“谢先生对每个女孩都这么有绅士风度么？”
纪闲说完又开始后悔，这不是在变相讽刺谢经年中央空调谁都暖么？或许人家只是好心罢了。
“你看我这性子，暖的起来别人么？”谢经年勾起嘴角，话里有些自嘲的意味。
“抱歉。”纪闲真心实意道了个歉，她现在越来越看好谢经年，觉得自己小说中的男主角如果有一张固定的脸，应该就是他这个样子。
“我看过你之前的作品，若不是前几个剧组导演对你打压，你应该早就成名了才对。”纪闲继续跟着谢经年，也不管自己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经历过高层对底层压迫，有些人会不动声色地崛起，有些人则心灰意冷，失意半生。”
“你觉得我是哪种？”谢经年放慢了步子，纪闲的高跟鞋在身后噔噔作响。
“我觉得你哪种都不是。”纪闲稍微停顿了一下，大热天穿高跟鞋，不是一般的遭罪。
“有成名的机会你却甘愿放弃，所以排除了崛起的前者。虽在娱乐圈底层徘徊，却并无任何颓废之色。就好像……”
谢经年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女孩，待两人平行后才开口：“好像什么？”
“好像不管身处什么境地，成功或者失败，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纪闲手上还攥着那片湿巾，上面的水分渐渐蒸发，变得干燥，有些地方还生起了一些棉絮。她又接着说：“我听姜云提过你的事情，让出男主角也是他自愿的。”
“嘶……”纪闲突然停下不走了，面上还带着几分难掩的痛苦，眉头皱得紧巴巴。
“你这是？”谢经年低头看了一眼，又直接蹲下，在地上铺了两张湿巾，“把鞋脱了，踩上去。”
“嗯。”纪闲乖乖照做，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走一步都是一个坎儿。双脚踩上一片薄薄的湿润，地面上滚烫的热度隔着两片湿巾传入脚底。纪闲脚不大，三十五号的高跟鞋后面还要垫着一半足垫。
谢经年拿起高跟鞋，蹲着的姿势没变，只是转了个方向，用后背对着纪闲道：“上来，我背你走。”
纪闲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她对谢经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亘古如此。那是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微微倾下身子，靠在谢经年的背上。谢经年直起腰板，还不忘捡起地上的垃圾，往前走几步，连同那双高跟鞋一起丢进车站牌旁边的绿色垃圾桶。
“你把我的鞋子也一起丢了？”纪闲这句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这双高跟鞋花光了她一个月工资，还是限量款。
“不相匹配的东西，穿在身上也是垃圾。”谢经年走的速度并不快，前面不远处就是经年咖啡厅，先把人带到那儿去喝杯咖啡。
“你为什么突然跟出来？”想了想，谢经年还是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困扰他良久，他们现在并不熟，仅有的一面之缘还是在姜云对他亮出拳头时的那场尴尬。
“导演很看好你，你在的公司虽名不见经传，确是一块儿难啃的硬骨头。这不是我形容的，业内几个知名导演都这么说。”纪闲想起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大导演，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家老板可是出了名的护短，让自家艺人受气的戏一概不接，好多优秀的演员因此被埋没，更有甚者竟然转行做起了主播。”
“都是他们自愿的。”谢经年似是想到了什么，“想一飞冲天的，老板也不会拦着，比如说姜云？”
“你们以前是一个公司的？”纪闲是真的有些惊讶，从来没听姜云说起过。
“到了。”谢经年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和咖啡厅相隔一条马路，红灯刚灭，谢经年背着纪闲随着人群走过去。
咖啡厅的转门比较厚重，谢经年稍稍用力推了进去。室内凉风阵阵，空调冷气吹的很足。把纪闲安置在靠边的座位上，谢经年径直走到水吧。咖啡粉、开水、各种器皿，还有几样叫不出名字的物件儿在谢经年手中运作地行云流水般。咖啡香气四溢，倒了满满一壶。
谢经年将咖啡端过去倒了两杯，其中一杯推到对面，另一杯移到自己跟前。纪闲喝咖啡从不加糖，这点倒是和谢经年一样。两人端着咖啡凑到嘴角，小饮一口，苦到心头。
纪闲不加糖是因为纯净的苦涩会给她很多灵感，甜的东西随处可见，苦的又能入口的东西，貌似只有咖啡了。谢经年则是习惯，酸甜苦辣，世间人生百态他都一一尝了个遍，唯有苦味会让他保持清醒。
酸的刺激，辣的回避，甜的容易让人沉溺其中，唯有苦涩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开咖啡馆的原因。之前是想开家药店，后来放弃了，药这东西不能张口就吃，很容易被人当成想不开的。
“你喝咖啡为什么不加糖？”谢经年很好奇，关于纪闲的任何事情，他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会有灵感，毕竟我是个作家。”纪闲实话实说后又啜了口咖啡，灵感也是需要代价的，她还真是不习惯这个味道。“你呢？”
“懒。”谢经年一个字搪塞过去，听着像是借口，仔细想想又挺符合他的风格。因为懒得加糖所以喝下一杯苦咖啡，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真不考虑一下主角？除了你，我还真没看上别人。”纪闲说话一向直白，这点也和谢经年挺像，他有事也是长枪直入，拐弯抹角耗时费力不说，还麻烦。
“看上这个词有两种意思，你是哪一种？”
“什么？”纪闲有些发愣。
“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是哪种看上？”谢经年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向纪闲的目光灼热迫切。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纪闲，这一辈子和之前不同，说不上什么缘由。他不想慢吞吞的去追求去告白，如果可以的话，把认识后刻意制造偶遇的前奏跳过去，又该是什么结果？
对于现在的纪闲来说，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知道谢经年这句话蕴含的分量多沉重，可她想不通。谢经年也意识到他过于着急了些，在纪闲眼中他们是初见，也许比初见相熟一些，她不知道前世今生中纠缠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几千年。
写小说的人想象力庞大，可那不代表现实。书上可以拥有一个人跨越千万年轮回的宿命，可现实不行，相当于将纪闲从出生到现在所建立的全部三观打碎，然后回炉重造，拥有一个新的三观。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纪闲从没想过谈恋爱，更没想过结婚。家里除了姜云外也没几个亲人，催婚这种事儿也没人提，耳根子落得个清净。突然有个人说喜欢她，还只见过这么两回面，实在匪夷所思，让人想不明白。
纪闲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的，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和谢经年之间有什么火花。见色起意？得了吧，纪闲有自知之明，谢经年的长相绝对是带出去长面子的那种。
“没，开玩笑的。”谢经年靠回椅子上，似是泄了气。“姜云一会儿来接你么？”
“嗯，我给他发过微信了，说是马上就到。”纪闲拢了下头发，那句“开玩笑的”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感。
谢经年心里也有些懊恼，本身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刚刚那番话也是斟酌了许久。谢经年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打开手机接听，是个女孩子，来应聘的。谢经年这才想起前几日发了个招聘广告，本想让对方明日来应聘，可她刚巧就在门口。
谢经年让人进来去前台等着，又和纪闲说了一声。
前台边儿站着个小姑娘，背影看着挺单薄，瘦瘦小小的。谢经年喊了她一声，女孩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有几分怯弱。
这姑娘挺眼熟，谢经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两人握了下手。简单给人介绍了下工资待遇，女孩儿点点头表示没问题。谢经年和她约好上岗时间，两人又交换了下电话号码。
临了才想起询问对方的名字。
“贵姓？”
“付锦，付出的付，锦上添花的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