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火锅结束,把姜玉锦送回学校,两人在街边漫步。纪闲仔细观察过她这个外甥,有模有样,身材也好,就是没个正经工作。
夜晚星光明亮,商场外的大屏幕上更是璀璨。两人从屏幕前走过,正好看见上面插播的一条广告,一条招群众演员的广告。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广告已接近尾声,画面定格在工资待遇优厚,日结五百。
纪闲和姜云皆是眼前一亮,姜云此刻眼睛里只剩下“日结五百”四个字,其余的条条框框全部都成了摆设。群众演员他是没什么经验,可不代表不能试一试。
屏幕上的主持人在那里侃侃而谈着梦想,梦不梦想的无所谓,钱才是第一位。
纪闲对他的决定也表示支持,怎么也比四处兼职强。她对姜云的帮助也不过一时,对小锦的学业来说真的是杯水车薪。
没什么工作比收入可观更能吸引他的了,姜云当即拨打了大屏幕里划过的电话。
电话打通后和负责人聊了几句,负责人让他明天早上八点报道,面试成功当天就可以上岗。姜云挂断电话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在群众演员里混几年,一天五百,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再加上手里的积蓄,省吃俭用一些,姜玉锦的学费完全不是问题。这丫头也争气,偶尔还能拿个奖学金做零花钱,这样一来他们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纪闲在一旁听着姜云对未来的憧憬,面试还未开始,就已经有了苦尽甘来的感觉。纪闲心里满是酸涩,这孩子和她年龄相仿,经历却是天差地别,少年失祜,早早地辍学工作,还要养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命运行走在坎坷的轨道中间,不上不下,既不偏离也没有眷顾。类似于他这种家庭的还有很多,社会上一抓一大把,纪闲觉得每个人都有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可是这份成长带来的严苛落在了姜云的身上,纪闲只是稍微想想,心里就止不住的疼。
姜云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面试负责人给他发了地址。
“走吧小姨,把你送回去,明天我就去面试了。”姜云嘿嘿直笑。
纪闲嘴里嘟囔了一句:“搞不明白群众演员有啥好面试的。”这只是一句牢骚,群众演员也是一份工作,况且工资还这么高,选择肯定很严格。
回家这一路,纪闲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是明天姜云面试失败了怎么办?会不会让他有一种从云端跌落到尘埃里的感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想想都刺激。
“你明天要是失败了,不会想不开吧?”纪闲小心翼翼试探道。
“什么?”纪闲这句话突如其来,姜云做了几分钟的阅读理解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想什么呢?失败了就换别的呗?只不过日子过得苦一点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纪闲愣了愣,她的确是爱操心,脑子里头天马行空一番。不曾想过姜云的阅历怎么也算超过自己了。
不过是面试而已,这么一点儿小挫折怎么也压不垮姜云的。
纪闲笑了笑,她的家人不多,双亲在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遇了难,自己被一个好心人救了。
这几年纪闲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读书,一个是寻找她的救命恩人。
好在父母家底殷实,还有亲戚朋友帮衬着,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姜云知道这些事情,姥姥姥爷的葬礼仿佛就在昨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还有纪闲哭的昏倒在石碑前,什么也做不了。最奇怪也是最难得的,就是纪闲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双亲离世之后,仍然能保持一个不染尘浊的天真模样。
心疼都是相互的,纪闲心疼姜云的同时,姜云也在也疼她。孤身一人行走于世,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若不是心底坚定的,想要找到恩人的信念,姜云不知道纪闲该怎么活下去?
那个恩人不仅仅是纪闲的恩人,四舍五入下来,也算是姜云的恩人。
到了楼下,姜云转身的一瞬间被纪闲叫住了,脱口而出的是一大堆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明天去面试了,今晚回去早点儿睡。”
“别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有需要就跟我说,咱俩用不着客气。”
“那一大堆兼职先放一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
还有什么?纪闲说不下去了,肚子里的千言万语最后都汇成了一句:“别硬扛,有我。”
姜云站在路灯下会心一笑,他这个小姨,明明大不了自己多少,却硬是端着长辈对晚辈的态度关心他。
明明她才是需要被关心的那一个。
告别过后,姜云转身离开,纪闲看着他远去,单薄的身影没入黑暗中的路灯下,又是满眼酸涩。
…………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姜云刮了刮胡子,又认认真真冲了个澡,冲澡的时候顺带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照了照镜子显得不那么颓废后,姜云推开了门。
阳光很好,风吹的也不冷。姜云在路上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一路上细嚼慢咽,到达目的地时刚好吃干净。来的人不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乌压压的一片。
几个负责人出来做笔记,队伍也逐渐有了纪律,自发排成一条长龙。
姜云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小声道:“哥们,都是来面试的,我初来乍到啥也不懂,以后要是成了同事,还请多照顾了。”
前面的人微微蹙眉,似乎是不太喜欢与人如此熟稔,一言不发,连个转身都很吝啬。
姜云悻悻地收回爪子摸摸鼻尖,这人怎么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好相处。大夏天的还穿一身黑,一身黑就算了,还是个长袖,真怕自己冻着?
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快轮到他了。
“填个表。”
“嗯。”
姜云挑了挑眉,在这人身后站着,他的一举一动清晰映入眼底。表格姓名那栏写着谢经年三字,字体潦草好看,从中透着一股子狂劲儿。
除了姓名那三个字,其余的字倒是中规中矩,端端正正。
另一端坐着的人拿起这张简历扫了两下,又在看清这人样貌时眼前一亮。
“你留下。”
前面这人点了下头,道了声谢。从头至尾,姜云都没看见这人的样子。
轮到姜云时换了个面试官,填表的程序没变,唯一不同的,面试官问了他几个问题。类似于以前做什么的,还有学历,以及对于群众演员的理解。并不难回答,却能看出一个人的部分品性。
姜云半开玩笑答着:“高中。以前什么都干过,网管服务员之类的,凑巧看您这里招人就来了。我对于群众演员没什么概念,第一次接触,希望以后您能有机会给我诠释一下群众演员的定义。”
姜云回答的同时心里感慨,同样都是来面试的,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前一个直接录用了,后一个却要被问东问西。
“好,回去等通知吧,无论行不行,三天内都会联系您。”
“好嘞,谢了。”姜云微微一笑,心里凉了大半截。他出来打工这段日子,深知回去等通知的意义,百分之八十以上没戏了。
姜云从面试场地出来后深吸一口气,早知道没那么容易,却还揣着一点儿幻想。结果又是当头一棒,老天爷还真是不眷顾他。
生活照旧,群众演员这个事就如同过眼云烟。姜云也不再想,每天做着兼职。结果没到三天,生活又给了他新的惊喜。
在一片热闹的音乐和客人一声声服务员的背景声中,姜云把托盘里的菜给客人端上去,又偷偷躲进卫生间里接听起那通响了许久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姜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和经理请了假,收拾了下东西就离开了。在路上都有些晕头转向,中午日头正盛,姜云在公交车站旁边的报亭里买了瓶冰镇可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短暂的冰冷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又从兜里掏出手机将通话记录看了好几眼,才发现不是做梦。前两天的群众演员面试,他被录取了。这意味着他和小锦以后的日子会改善很多,也意味着小锦完成学业的机会更进一步,更意味着……
姜云心里头想了很多个“意味”,每个“意味”都和姜玉锦有关联。
“意味”和“如果”不同,一个是有了事实作为基础,另一个则是想要改变固有的结局。
自从父亲去世,姜云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小心翼翼,每个决定都在心里想了又想,怎么才能是最好的,就怕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在不久的以后设想多个如果。
他承受不住关于姜玉锦的任何挫折。
昨夜母亲又给他打了电话,她要去美国了,跟另一个男人一起。父母离婚他可以接受,离婚后各自组成家庭也无可厚非。
他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父亲才去世不久,母亲就急着改嫁,还要拉着他一起。
母亲这里的感情算是断了,虽然她凉薄,可她起码记着自己。
就当是自己单方面的叛逆与任性吧,他不想最后,连自己都忘记姜柏年,他的父亲。
姜云本质上还是随了他的父亲,有事一言不发,什么都自己扛。
重感情的人,都会无端生出几分担当。
踏着一路燥热,姜云来到纪闲家楼下,顺势拨了个电话过去。
纪闲像是没醒,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倦怠与慵懒。在知道姜云在楼下后,直接报了个楼层和房间号,让他赶紧上楼。上回楼下一别,姜云也没问房间号这一茬。
空荡荡的楼道里,只有姜云一个人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纪闲刚好开门,身上穿着一件长款睡衣,头上顶着粉色的,刚好别住刘海儿的发箍。
“这么早?正好你来了,帮我做个早餐,我快饿死了。”纪闲顶着惺忪睡眼。
“早?现在已经中午了。”姜云哭笑不得,进门之后认命般地直奔厨房。
冰箱里东西不少,看得出纪闲很注重养生,从麦片到枸杞,一样不落。
水果种类也挺多,一样买了一点儿。零食没有多少,酸奶囤了一大堆。
“你这是准备开超市?”姜云盯了盯冰箱,有些目瞪口呆。原本看见麦片枸杞的时候想调侃一句,可当目光触及那一大堆琳琅满目的酸奶柜时,原本调侃的话音一转,成了货真价实的惊愕。
纪闲困仄仄地走到洗手间刷牙洗脸,昨晚通宵赶了个稿子,凌晨才闭上眼。磨磨唧唧从洗手间里挪出来,姜云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很简单,酸奶泡麦片,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充分做到了物尽其用。
纪闲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酸奶麦片,往嘴里送的时候差点儿糊到脸上。
姜云叹气,也没勉强她吃下去。
“有个好消息。”
“你被录取了?”
姜云又是一愣:“这都能猜到?”
“因为……”纪闲打了个哈欠,道:“我实在想不出,除了钱,还有什么消息对你来说算是好的。”
“也对。”姜云舀了一勺麦片。
“告诉小锦了么?”
“还没,不想让她惦记。”
“你啊你啊。”纪闲伸出手指点了点姜云的脑门:“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四周布置的一片狼藉。姜云躺在地上,身上穿着蓝不蓝绿不绿,沾满了灰土的军服。
灰头土脸的不止他一个,旁边还站着个谢经年,脸上都是血和土混合出来的凝固物。
姜云闭着眼睛,鼻子里痒痒的想打喷嚏。硬生生忍下一个喷嚏,姜云又一次感慨,同样都是群众演员,为什么谢经年可以笔直站着,他却要躺在脏兮兮的地上。
唯一能让他心里平衡的,恐怕就是两人忍受的灼热温度相同。遇见谢经年两回,每一次都要吐槽两句才能舒服。
这场拍摄结束后,倒在地上的“尸体”全都站了起来,大家相互打了声招呼,笑呵呵地往水池子边儿上走。
姜云左右逢源,他不太喜欢交际,却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谢经年洗掉这一脸泥污,露出了原本干净的容貌。姜云觉得谢经年应该是个温柔的人,特别绅士的那种。
就是这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蕴含温柔与冷漠两个极端,同时又包纳光明与黑暗。
姜云又往脸上拍了一把凉水,忍不住嘲笑出声。他是被纪闲整得有些魔怔了么?怎么开始学会在心里出口成章了?文绉绉的,全是中二气质。
吃完盒饭,姜云去路边买了两瓶水。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姜云边走边接,和谢经年擦肩而过时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塞了一瓶。谢经年没接,任由水瓶滚落在地上。
姜云先是愣了愣,随后又一脸焦急。愣神是因为谢经年的冷淡,焦急则是因为这通电话。电话那头说,姜玉锦在学校里晕倒了。
姜云撂下电话急匆匆地往外跑,所过之处撞了三两个行人。姜云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继续向前跑。他心里头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姜玉锦不能有事。
从学校门口到医务室,姜云顺着林荫小道而行,一路上都是凭着直觉。
站在医务室门口,他看见姜玉锦已经睡着了。是跟之前不一样了,瘦了不少,脸色也更苍白了,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姜云蹑手蹑脚,刚踏进去,姜玉锦就醒了。可能是只属于两个人的默契,也可能是只对他固有的直觉,姜玉锦下意识注视门口,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哥……”
姜玉锦想要下床,姜云急忙上前制止。
床头坚硬的柜子阻挡了两人,女孩儿险些摔倒在地,被姜云拦腰截下。
姜云的手抵在小锦的后脑勺上,防止她磕了碰了。姜玉锦搂着姜云的脖子,呼吸变得有些散乱,最后在姜云的一脸惊愕中,覆上了他的唇。
风将桌上放着的书吹翻了页,也将女孩子青涩懵懂的爱情一起吹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