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麦直接睡到了九点半，之后用二十分钟飞快地洗涮完毕赶到教室卡点交了作业。早餐没来得及吃，昨晚又费脑熬到了快三点，老师在讲台上照着PPT劈里啪啦地念着，许麦硬撑着听了半个小时，之后便是不受控制地灵魂出窍。
许麦硬是掐着自己的大腿糊里糊涂地撑到了下课，正打算顺便吃点东西睡个午觉，打开手机，工作群里商姐半个小时前的一条信息又让她瞬间清醒。
“医院那边临时有事，要今天中午就见面谈，约的十二点半，你们安排一下。”
另一边是朱青的私信留言
“麦哥辛苦啦！”还附上一个可爱的笔芯表情。
“啊!”许麦站在人流之间，瞪着手机烦躁地叫了出来，没忍住还往地上跺了一脚，引得周围好些同学投来了莫名其妙的目光。
和许麦一起走着的姚木发现她突然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许麦说“木木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然后一头扎进楼梯口的人堆里走了。
姚木倒也不意外，毕竟她是许麦，自然很忙。
许麦向着校门口一路小跑，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而那所医院，几乎是在这所城市的另一边。
许麦狠狠心，下单了网约车。
这必须得公费报销，许麦咬着牙想着。
不到两分钟，附近的车便来了。许麦在车上恶补着文件里关于合作的细节，心里很是没底，但一看交接人，王美莲，听着像是个好打交道的大婶，应该不会怎么为难她这个小姑娘吧。
想到这，许麦心里更加发虚了。
还小姑娘。
许麦摸了摸上个月才剪的头发，短到耳朵上面，后面也剃了，又穿着一身深色工装，别说大婶能不能看出她是个女生，估计许麦要和她解释自己是个女生都够呛。
一股子哀气从胸腔直往外钻，许麦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伙子有事啊？”前面的网约车师傅似乎很热心，看见后座的乘客似乎苦恼什么，还记得关心一句。殊不知许麦听见这句“小伙子”，心里的郁闷顿时更加翻江倒海。
“啊，没事......”
可许麦只得表现自然，应对着这见怪不怪的尴尬场面。前面的师傅一听这声音是个姑娘，有些震惊，自恼没有从后视镜看清就称呼，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文件看了二十分钟不到，许麦就觉得有些难受，迷迷糊糊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姑娘，到了。”
许麦看了看时间，开车快到是挺快，。
许麦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却迟迟没有再往里走，只是呆呆地朝前望着。
即使是在门口，也能时不时看到脸色凝重、匆匆过之的医护人员，抑或是面容憔悴、脚步沉缓的家属，偶尔还有躺在急救床上的病人被医护跑着推向不同的科室。
这里是生死的交界点，每一寸空气，都承载着足以令人窒息的重量。
许麦有些恍惚，这里的气氛太易勾起一些回忆。
回过神来，许麦开始照着门口的导航地图找行政楼。
不愧是第一人民医院，到达行政楼后，离约定的时间也就只有几分钟了。
许麦几乎是卡着点找到了办公室，敲门进去一看，办公桌前没人，只是待客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休闲装，对于许麦的打扰来访也不在意，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看起了手里的杂志。许麦见这个人不是医生，也不太像这里的行政人员，估计是和自己一样，是有事来拜访的。
许麦扑了个空，不禁有些失落，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便转身想着先离开吧，只听那个男人头也不转地说：“先坐吧，王书记刚出去，马上就回来了”。
这么冷漠，这也太欠揍吧。不过声音还挺有磁性。
许麦这样想着，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坐下不超过五秒，就感受到了充满浑身上下每个毛孔的尴尬。
干啥呢？那个人还有本杂志看，自己可是连张可以装模做样的纸都没有，而且刚刚他说什么王书记，天哪，等会自己要和书记谈项目？不行，绝对不能在书记办公室玩手机......
许麦乱七八糟地想着，面上只能挂上一个诡异的微笑，转着头四处观望这个办公室，装出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许麦保证，王书记要是再晚来一分钟，自己肯定会被这尴尬癌折磨得落荒而逃。
王书记回来后那个男人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之后许麦和王书记就项目合作的细节方面询问讨论了，王书记看上去果然很符合许麦之前的猜想，平易近人，对着许麦也一直微笑着，不过浑身散发出来的领导气质倒是让许麦忍不住低头鞠躬。最重要的是，王书记没有把自己错认成男生。许麦对这个王书记的好感顿时升了几个度。
这次的合作主要是将医院和N大收集到的旧物物资一起捐赠给市里山区的几个村子，之后双方还会各自派出代表一起到山区进行物资发放和收集回馈记录。人民医院内部成立的志愿组织归属于团委，成立已有数年，最近几年开展的项目规模越来越大，而N大志联在市内高校志愿组织中影响出众，两者的合作，倒也不是没有根据。
许麦在办公室待了快一个小时。毕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上岗，除了文件上的内容，许麦对于很多具体细节都不太了解。这一个小时，许麦基本都只是在向王书记了解细节，另外对合作形式针对双方的不同情况做一些简单说明，之后还需要见面细谈几次。
许麦离开的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许麦走出大楼，外面冬天的太阳正悬在头顶，明晃晃的照着，却让人感受不到温度。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好歹可以回去交差了。
许麦这样想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觉得医院的气氛过于压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快点离开。经过住院部大楼的时候，许麦注意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老妇，背对着自己，歪低着头，好像在往地上看着什么东西。
老妇穿着病服，佝偻着背，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身边还放着一根拐杖。
许麦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本死死压抑着的、许麦不愿去面对的东西，也再一次袭向许麦的脑海，势不可挡。
许麦还清晰记得，外婆和眼前这位老人一样，身子骨单薄，喜欢将一头将白未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小球。外婆身体不好，却还是一刻未停地为家里操心，儿女的事业婚姻，孙辈的入学品行。许麦的几个舅舅，包括自己不愿提起的妈妈，都始终认为外婆是一个啰嗦嘈杂的人，有什么事总是絮絮叨叨，更是时常不满，对着满堂的子孙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可就是这么一个体质虚弱却又内心强悍的人，养了许麦12年，习惯把邻居送来的好吃的放在抽屉里留给许麦，习惯了12年。也许只有许麦知道，外婆坚硬的外表下满脸的慈祥与柔情，在那十二年间，如数宠溺地给予了自己。
可惜那份温情，被永远留在了许麦日渐模糊苍白的回忆里。
眼前的老人慢慢弯下腰，像在捡什么东西，吃力地用手扶住声侧的椅子，颤颤巍巍。
许麦见了快步走上前，捡起来老人面前的一块小金属胸针。许麦起身抬头，发现老人面色憔悴，许是受疾病所扰，但对着面前的许麦，又流露出满脸的和蔼笑意。
“谢谢你啊，小伙子。”
许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不说话，也不解释，就对着老人笑了笑，便打算转身离开。
刚转过头，就看见了开始办公室里的那个男人朝这边走来，已不过数米。此时的他披着白大褂，双手放在大褂的兜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这么年轻竟然是个医生，倒真看不出来。这个老人估计是他的病人吧。
许麦这样想，面对走过来的人也没有再多看一眼，就只是径直擦身走了过去。
许麦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脑海里却不禁又浮现出那个男人穿白大褂的样子。
一年前，自己刚进入大学不久，外婆被永远留在了老家的病床上，许麦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那段时间许麦每天浑身发软，提不上气来。
那种突如其来和无能为力，让许麦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绝对压迫。失去的感觉几乎要把她抽空，她不敢想象，自己再一次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痛楚会如何，身边的人又会如何为此陷入崩溃。当初只因自己的满腔欢喜选择了读数字媒体这一新兴专业，可如今，自己却后悔没有选择那一身白大褂，这样至少当自己面对那些无情的别离之前，还能以自己的力量做最后的努力。
那时的许麦痛恨着自己，为什么几个月之前，自己选的不是医学专业。可是许麦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和毅力回到那段令人几近崩溃的高三生活，也没有胆量去扭转自己的人生。
这大概会成为许麦一辈子的遗憾，像一块石子，卡在她的心头，每当想起，便觉得隐隐作痛。但如今的许麦，只能继续在四年大学这条路上走着，不敢回头。
许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那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