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对许麦来说倒是难得的清闲,没有什么事,反倒是让许麦心里有些发虚。
在图书馆悠哉游哉地泡了大半个下午之后,晚上许麦一个人去吃了学校食堂三楼远近闻名的捞烫,还恰巧碰见了姚木和她的男朋友。
不过那种尴尬的偶遇自然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看着姚木笑得一脸甜蜜,许麦突然觉得幸好自己和姚木还没好到要死要活的程度,不然,自己心里指不定多憋屈。
许麦这样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刘洋洋扎着高马尾,摇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喊着“獒哥”的样子。
果然恋爱的女人都一个样。许麦心里有些发涩,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晚上,许麦难得有机会去操场夜跑一趟。今天气温不至于低到过分,但毕竟是冬天,许麦还是穿着件宽松的外套将自己裹住了。尽管如此,跑步时迎面扑来的风还是刺得脸生疼,鼻子也被冻到发麻。
时隔半个月再次跑步,许麦明显感到有些吃力,跑完第十圈已是筋疲力尽。许麦大口喘着粗气,想减轻喉咙深处的焦灼感,但随着空气的大口吸入,痛感反而有增无减。许麦弯腰扶着膝盖,缓了几秒钟,便开始沿着跑道向前慢走了起来。
待身体反应平缓了些,许麦仰起头,呼吸着更高一层的空气,感受着身体气力的渐渐回复,人也神清气爽了起来。
许麦高中便有了夜跑的习惯,从最开始的两圈到如今十圈起步,最开始许麦只是陪着刘洋洋下来围堵年级里的帅哥,到后来发现自己彻底迷上了奔跑时的轻盈与放松。长跑会让许麦脚步变得愈发沉重,但也让许麦不得不全身心地去与逐渐钝缓的脚步抗争,而那往往是许麦难得有的脑子完全空白的时候,所有烦恼都被清空,自己只需要努力地在下一秒抬起脚往前冲。
也许是因为长大后不愿想的事越来越多,许麦感觉自己对跑步也越来越有依赖感,但自己往往又被那些烦心事缠得甚至脱不开身去跑步。
这种恶性循环让许麦有些抓狂,但又无可奈何。
走了几圈后妈妈打来了视频电话,许麦打完电话便回了宿舍,洗漱一番便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手机上多了个未接电话,来电人的名字让许麦触电般瞬间清醒。
周然。
许麦高中“獒哥”的名号是周然叫出来的,只是因为一次被他撞见洗完头,头发刚干满头炸开的样子,第二天就开始在全班面前对着许麦左一个“獒哥”右一个“獒哥”的叫。许麦让他改口,他不肯,许麦便追着他满教室跑,直到周然捂着头喊着“獒哥饶命”,他也还是没改口。也正因如此,那是还是长头发的许麦和周然成了关系很铁的兄弟。
周然打完球抢过许麦的杯子就喝,和她打架有时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将她抬起恐吓,高三的时候陪着压力过大、崩溃大哭的许麦电话聊到凌晨两点。
刘洋洋常常和许麦打趣,我打赌,最后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会是周然。
周然确实靠许麦很近,近到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许麦也会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她和周然会不止于兄弟。可许麦何尝不清楚,周然靠得太近,面对自己太过肆然。
自己对他而言只是铁兄弟而已。
那时的刘洋洋嫌许麦太矫情,一边装着兄弟,一边想当老婆,时常让她自己多暗示周然。
大一暑假,许麦独自去了云南,回来时,又拐去周然的大学找了他。
许麦不愿戳破,却又鼓起莫大的勇气,想告诉周然点什么。
那天万年不梳妆打扮的她破天荒地带了对耳坠,在校门口等了他两个小时。周然见到她第一件事便是拍了她一巴掌,之后带她逛了逛学校,吃了点东西。许麦暗示去看电影,可周然说待会要帮学姐去宿舍搬书,之后便把许麦送到了地铁站。
也许自己不远千里的来访在周然眼里根本不意味着什么。
许麦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自己蠢到了家。
那一次之后,许麦便知道了,以后自己不会再等任何一个人了,包括周然。
可此时此刻,看着未接来电显示里的人名,许麦内心猛然燃起一股期待。回拨过去,那边只是传来周然有些支支吾吾、懒散的声音。
“哦,那个啊...我昨天晚上打错了.....”
许麦的内心重归死寂。
一整天,许麦心里都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晚上,许麦和姚木一起到大教室上傅老头的晚课。提前到了几分钟,两个放好书本资料后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姚木随口一句“谁知道丧心病狂的老傅这周又会布置多少课后作业”,像一道闪电简直快把许麦当场劈成两半。
课后作业??!!
许麦楞了几秒钟,仔细回想着这个陌生又感觉熟悉的词,然后想起上一次满屏的作业和自己急匆匆地都溜走。
关于傅老头的作业,许麦可算是完美失忆了。
许麦脸色瞬间僵硬,甚至没有想哭号的冲动,只是转过头对姚木说:
“怎么办,我要挂科了。”
上课接受批斗,下课争取宽恕。许麦在脑子里过了一百个向傅老头跪地求饶的方案,准备课上全程埋头,可等到上课铃响,事情好像又不太对劲。
以往傅老头总是卡着点进教室,这次铃声响后,却好几分钟没有动静。
许麦索性趴着,让一边佯装端正坐着的姚木给自己传达情报。
“诶诶,来人了,不过这不是老傅啊.....”
不一会,姚木疑惑地念念有词着。
许麦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颀长的、穿着灰色风衣的身影正走向讲台,这样子不是傅老头无疑。
教室里的学生见来者不是傅老头,一方面在傅老头的淫威下压抑过久急于释放,一方面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讨论声从教室各个角落传出。
“你别说,长得还挺帅,不过这也太年轻了吧......”
许麦再回过头来,看见姚木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眼镜戴上了,脸上还带着稍稍惊讶的表情。
可教室后几排到讲台距离太远,凭着许麦裸眼快三百度的近视加散光,再怎么看也看不清脸,不过看身形和穿着,姚木说的应该有理。
无妨,不管是谁,不是傅老头就好。今天会躲过一劫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许麦稍稍舒了口气。
“傅教授今天临时有事,晚一点过来。”讲台上的人边低头往包里拿着什么东西,边说着,语气中不乏懒散和漠然。
那人似乎说话不用什么气力,但声音却格外有穿透力,许麦听着觉得莫名有些耳熟,但又说不上来。
“他要我先来和你们班核对一下上周作业完成情况。”那人拿出几张纸,开始一张张翻着,似乎在浏览什么,依旧没有要看这一教室人的意思。
许麦心里一惊,心里直呼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许麦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那人的嘴里念了出来。
“许麦,是哪个?”
那人问是这么问,但也不知为何,许麦就感觉那人好像知道她似的,头似乎往这边偏着。
不行,看不清啊。
许麦眯着眼,往前伸着脖子,想看看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个人又念了一次。
“许麦,来了吗?”
一边的姚木瞥见许麦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用手肘使劲戳了许麦一下,与此同时喊了一句“在”。
姚木坐得端正,双手安分地放在桌上,瞪大着眼睛直视着讲台,脸上一副“老师您刚刚这个知识点说得太对了”的表情。而一边的许麦,刚刚还在专心地朝前看着,被姚木这下子一戳,下意识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要不是许麦没开口,估计连她自己都会相信刚刚那声“在”就是她喊的。
更何况是一教室齐刷刷向她投来目光的同学,还有讲台上那个人。
许麦看着四周都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
“你没交?”那个人语气还是淡淡的,但这一反问竟让许麦有些发慌。
“我......”
“你之后自己去找傅教授说明情况——课代表下课之后把作业再给傅教授发一下,之前出了点问题。接下来自习,傅教授会尽快到。”
许麦的狡辩刚想吐出来就被那人劈里啪啦的一番话给堵了回去,见那人走到第一排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好像也没打算搭理自己,便讪讪地坐下了。
许麦挠着自己的一头碎短发,皱着脸:这下难搞了。
一边的姚木见这个年轻的老师也不怎么管事,倒是大大方方地转了过来,对许麦说:“课代表不是要再交一次吗?你给补上去就行了。”
“可是刚刚......”
“你去找那个老师求情。”
“怎么求?撒娇吗?”
“......”
许麦扯着嘴角,有些发笑,一脸调侃。姚木自然知道许麦说的是玩笑话,但看着这个一头短发,戴着银耳钉,还烫了头的姑娘,嘴里吐出撒娇两个字,有点哭笑不得。
“那倒不至于,就...努力地求情。”姚木伸出拳头,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许麦眼珠一翻,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早就淹没在了教室里嘈杂的说话声里。
这个素昧谋面、似乎是老师的人看上去严厉,但并不管事,而且关于他,同学们似乎很好奇。
“这个老师叫什么啊?”
不知是那位同学说话没控制音量,使得这句话冲出了这场低声讨论的重围,字字清晰,打破了原有的嘈杂,却让整个教室一下子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位新老师的反应。
那人本低头俯身写着东西,闻状倒也没说话,放下笔,起身上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
傅立叶。
待侧过身现出这三个字,底下隐隐约约有些感叹声。
毕竟都是理工科的。
然而坐在后方的姚木可不止这个反应。姚木看见这个名字几乎狂笑了起来,一瞬间竟忘了场合。
一声短暂的“哈”在教室响起之后,姚木倒是反应迅速,立马捂住嘴蹲了下来,因压制笑意上半身还在抖动。
可许麦连名字都没看清,见姚木蹲下,转过身对着她露出一脸懵的表情。
“傅立叶!....你的偶像剧男主...”
姚木的声音一抖一抖,一连串的笑声仿佛随时再次脱口而出。
许麦反应过来之后,想起了几天前自己的玩笑话。
真有人叫这名?
许麦忍住不笑出声,但是压制不了嘴角上扬。
许麦回过头,看见一教室的人再次对自己行注目礼的时候,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许麦同学,我的名字就这么有意思吗?”
她才意识到自己又给姚木背了黑锅。
许麦丧着脸,抓着头站了起来。
“老师,没意思...您名字没意思。”
这话咋听着这么奇怪?
“啊,不不,有意思...”
......
“我是说您的名字一点都不好笑......”
......
许麦越说越不对劲,殊不知一边的姚木听到已经躲着笑抽了几波。
第一小节下课的时候,傅老头竟然还没来。
姚木在许麦旁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嘴角藏不住坏笑。
“快去找傅老师!”
许麦两眼无神,仿佛现在还有些恍惚,头发也被挠得不成样子,炸成了鸟窝,颇有几分当年“獒哥”的风范。
自己估计是被这个老师记住了,还求情?
求饶还差不多。
“挂科啊~”
姚木靠过来,在许麦耳边幽幽地说着这三个字,说得许麦一激灵,心里暗念一声“呜呼哀哉”,便起了身。
许麦胆子不小,交际能力也还行,看穿着也是一个干脆的人,可这明摆着局势不对,自然不情愿去。要不是傅老头那脾气......缺一次作业就缺一次嘛。
许麦脑子里想得激情澎湃,身子还是一步一挪地到了教室前面。姚木在后面几步的地方跟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教室里人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那个“傅老师”似乎一点都不为之所动,仍然伏着桌。
“咳咳―”许麦走到那人面前,见他也没注意到自己,脸不由得紧绷,心里只觉得尴尬,脑子一抽便咳了两声。
那人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缓缓抬起了头,仰望着许麦。
许麦这时才看清这位“傅老师”,五官倒也端正,戴着副眼镜,眉头微微皱着,满脸写着“我很忙别烦我”。
姚木说的可没错,这也太年轻了吧。许麦甚至觉得他也就比自己大了几岁。
那人抬着头,与许麦对视着,许麦嘴里的话反倒是一噎,脑子里打好的密密麻麻的草稿也瞬间空白。
许麦哑了嘴,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又有点不对劲。
怎么这么眼熟啊。
“有事吗?”
傅立叶看着面前这个脸色一会晴一会阴的假小子,盯着自己又一声不吭,脸色似乎有些不妙。
许麦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眼睛忽而睁大,貌似想到了什么。
“你.....你不是老师啊!你是医生啊......”
那个在人民医院,穿着白大褂,让许麦再一次想起心里那粒卡着的石子的年轻医生。
“我可没说自己是‘傅老师’。”许麦听着这句话,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那个......傅医生,”许麦这样说着,忽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一个医生,却取了一个数学家的名字。
“既然你不是老师,你能帮一个小忙吗?就看在我们前几天还见过的份上。”
“我可不记得见过你。”
许麦嘴角一抽,这话该怎么接啊?
“你真的不能帮帮忙吗?”许麦一脸认真,似乎在和傅立叶求证什么严肃的事。
“不能。”傅立叶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好吧。”
许麦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倒也洒脱,真的转头就走了。
而傅立叶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么好打发,看见她直接走了,明显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低下了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第二节课开始了快二十分钟的时候,傅老头才赶到教室,进门后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傅立叶,弯腰低声和他交谈了几句。
死定了。但能怎么办?还不是自己该。
事到如今,许麦只能这么想了。
傅老头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教室里便恢复了以往的死寂,他走上讲台,用他那一贯不紧不慢的语速说着:“上周作业只少了一份是吧......”
许麦趴在桌子上,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表情——此刻她只是单纯不想看见傅老头念着自己名字发怒的脸。
“少的那个同学的作业被你们学长搞丢找不到了,明天前再发一份给我。”
许麦猛地坐起,一脸疑惑:刚刚那句话数据量好像有点大。
被搞丢了?自己不是根本没交吗?还有,什么学长啊?
一边的姚木微侧向着戳了戳许麦,挤眉弄眼着。
“那个傅老师,不对,是傅学长好像救了你一命诶......难怪这么年轻,原来是学长,不过这穿着,大四的吧.......”
姚木又不知道傅立叶其实是个医生......他应该也只是Y大毕业的吧,大了几届的学长......可是Y大的医学系有这么厉害吗,培养出来的学生这么年轻就进了人民医院?
姚木在一边小声地念念叨叨,一边的许麦在心里也乱七八糟地想着。
此时教室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傅老师”不是老师的事情,头一次当着傅老头的面交头接耳了起来。
“难怪啊,我就觉得他不像老师!”
“我真以为他是老师呢,幸好没有叫他,不然尴尬了......”
无非诸如此类。
“你们学长......离开Y大快5年了,现在混得还不错,你们学习学习.....”
许麦听着傅老头语气中洋溢出的得意,又隐约看着他的头微微扬着,心想傅医生是他以前的学生无疑了。
不过一边的姚木关注点可不在这上面。
“哎呀,这算算傅学长岂不是都得二十七八了?不行啊许麦,你的偶像男主梦又得破了——不过年龄不是问题......”
“闭嘴!”
许麦见着姚木一副逮着乐子不放手的欠打嘴脸,倒也不客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得谢谢他。
许麦本想着下课趁他没走收拾东西去道个谢,但临下课的一条语音消息又彻底打乱了许麦的阵脚。
周然说,他过几天要来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