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军五千兵马来到，穆家军大营“一片”欢腾。
青阳雷敏锐地发现，大营内只有老弱病残，居然连一哨建制完整的兵勇也看不到。
郭坚亲自出帐迎接，稍作寒暄后牵着他的手快步返回。
穆凌哥依旧趴在虎头堡防线的地图上，他似乎已经被那张巨大的牛皮死死黏住，根本无力挣脱。
听到二人入帐，他连头都没有抬：“青阳，回来了？”
青阳雷看到他的那一刻，整个人蓦地呆愣在原地：眼前这人满身污垢、面色苍白、目光浑浊，鬓间竟然还散落着一缕白发，这人是谁，是他那雍容儒雅的穆帅吗？
他连军礼也忘记了，哽咽着问：“大帅，您怎么了？”
“来，”穆凌哥把他招到近前，指着地图上的东岭雀羽山，“青阳，带上你的人，守住这个山头。记住，守住它。”
青阳雷用力点头，他不敢应声，只怕自己一开口便压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去吧！”穆凌哥拨了拨手，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青阳雷掉头就走。
刚出营帐，郭坚追上，把相关地图塞给他，并让他先领取各类军需再动身。
青阳雷没有滞留，他让亲卫队留下处理相关事宜，然后直接率领乾军开赴雀羽山。
张一发和奎铁牛请求同往，被他制止，命令二人负责军需供应，不得有误。
小蛮也要跟着，自然也不行。
但她不听，偏跟着！
于是，几百名女匪跟在青阳雷身后，纵马奔赴前线。
青阳雷粗略看过地图：雀羽山高度不足两百米，南坡地势险峻，大多是如同刀劈斧砍一般的悬崖；北坡地势稍好些，但也堪称陡峭。
他有些疑惑：就地势而言，分出一队兵勇就足以扼守，穆帅为何要把五千乾军统统压上去，还一味强调要守住？
等他看到雀羽山，只看到第一眼，便被所见惊呆了：地上、陡峭的山坡上爬满了伤兵，向着尖尖的山顶缓缓蠕动。更多的是死尸，身后拖着长长的、业已干涸的、黑紫色的血污，依旧保持着攀爬的动作……
可以想象，南坡那边绝对不是悬崖峭壁，否则根本不可能对穆家军造成如此严重的伤亡。
平地上，一个爬向山脚的伤兵听到马蹄声，看到一马当先的青阳雷，立刻沙哑着嗓子叫嚷起来：“有兵，有援兵……”
坐骑狂飙，青阳雷翻身落马，吓得小蛮发出一声惊叫。下一刻，却见青阳雷就地前滚，顺势飞奔，已然来到那伤兵身前。
那伤兵一手指着山顶，一手拍打着地面，瞪着眼睛嚎叫：“你，上去，就要守不住啦……”
青阳雷蹲坐在地，刚要扶起他问个清楚，却见他已然扑在地面，再也没有了气息。
“上面什么情况？”青阳雷去扳旁里的另一个伤兵，手上感觉冰凉。他放弃此人，再去扳下一个，亦是如此……
接连查看数十人无果，他默默地站在山脚下，注视着铺满平地的伤兵：“有没有军官，有没有活人，谁能告诉我这里的情况？”
地面上一丝人声也没有，虽然看上去他们似乎都在向山脚处爬，可根本没有人动，竟然全都是死尸！
小蛮眼眶一热，泪珠瞬间滚落，她急忙回手捂住嘴，以防哭出声音。
数百女匪无一不是满面惊容，如同泥塑般呆坐在马上。
小蛮死死捂着嘴，调转马头，面向众姐妹。众女刚刚露出悲怆之色，纷纷照做，但还是有抽泣声传开。
青阳雷手脚并用向山上攀爬，脚下都是业已死去的兵勇、身旁也是、头顶上方也一样。直到他爬至五十余米高处，终于找到一个活人。
他爬到近前：“兄弟？”
活人闭着眼睛，就着山势躺在那儿：“后面排着。”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完全属于下意识的回复。
青阳雷扶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兄弟，上面什么情况？”
活人睁开眼睛，眨了眨，连忙又闭上。下一刻，眼皮再次睁开，不敢置信般看着青阳雷，颤抖着手去摸他肩头的护盾，战战兢兢地问：“你告诉我，我没发癔症，刚才山下那怂蛋喊的也不是疯话？”他突然疯狂嚎叫起来：“你是来增援的，是不是？援兵呢，快让人上啊？”
“冷静，冷静一下！”青阳雷明明心里急得快要发疯了，可还是尽可能保持镇定，以防惊吓到他。
活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不断催促：“派人上，快守不住了，派人上，快守不住了……”
青阳雷实在没法子，只能稍用力、再用力、狠狠地抽了他几个耳光，高声喝问：“山上究竟什么情况？”
活人怔愣半晌，终于呆呆地道：“杀，杀蛮子……排好队，等着，等着……死一个上一个，死一个上一个……人不能多，地方太小……打不过，打不过……南面就是悬崖，抱着蛮子跳下去……抱住，跳……”
青阳雷在他这些疯疯癫癫的话语间勾勒出山顶战场的大致情景：南坡的确是悬崖，但一定有路通往山顶；山顶地域狭窄，无法展开大部队作战；双方的打法非常简单，也非常直接，用人命往里填，对拼消耗。
这种猜测让他感到彷徨，禁不住生出到山顶战场实地查看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现在是一军主将，关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
想明白此中道理，他仰着头再又看了眼山顶，而后迅速下山。
一刻钟，比一年还要漫长。
一个时辰，感觉像是一辈子……
女匪们全都上山了，不是到山顶打仗，而是抢救伤兵。她们很快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只要见到活人尽管往下抬便是！
憨子终于带领乾军赶来，见到这里的惨景，他的眼睛顿时红了，丢下队伍就往山上冲。
青阳雷派人把他拖了回来，同时将百名哨长聚在身前，介绍战场形势。
“谁先上？”他缓缓扫视众哨长。
“我，我！”冉家两位哨长冉鸣、冉天赐同时步出。
见冉家抢了先，其他各家哨长纷纷站出来请战。
青阳雷再次想起皇家武备堂那位老师说过的话：肯打就好！
命令当场下达：冉家第一个上，但只能出一个哨，否则就滚到后面排着去；其余各家随后，有两哨人的往前排，规矩一样；二营各哨暂且充当预备队，三营全体上山抢救伤兵。
五十名冉家子弟开始登山，其余各家按照出战顺序依次跟进。
三营随后，向山下运送伤兵。
唰唰唰，攀爬声在雀羽山北坡逐渐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