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鸣,冉盛德的嫡长孙,乾军一营一哨哨长。
他爬在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的都是冉家村同姓兄弟。
能够代表冉家第一个出战,他感到很骄傲:爷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觉得脸上有光吧?
刚刚冉天赐还想跟他争,让他一句:“我们哨的人都姓冉,你们哨还差了几个吧?”就给顶了回去。
可他现在有些羞愧,因为他害怕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还有好多人受了伤,伤口很深,流了好多血……
他感觉自己身体发虚,手脚绵软,后脑和脊梁一阵一阵地冒着凉风。
但他还是拼命催促自己往上爬:不能怂,后面跟着的是马家,千万不能让马家的人看轻了,不然爷爷在人前都没法抬头。
眼前一亮。
到了,终于到山顶了!
山顶面积不大,至多也就半亩地。南边塌陷了一角,上面已经被人踩踏出小路。路前堵着十几个持有刀枪的盾牌兵。
有个人在向他招手,看装束像是个军官,坐在地上,下半身都是血。
他带队跑了过去,没等开口,那军官先已下令:“让后面的人在下面排着,别他娘的都往上挤。”
冉鸣急忙让兄弟传话给后面的马家。
军官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呦,来新人了?看来老子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了!”他对堵在路口前的那些盾牌兵叫道:“你们几个冲一下,把他娘的那块烂石头给老子拿下来。”
那些乡勇立即举起盾牌,猫着腰冲下小路。
军官对冉鸣:“过来,准备好。一会儿都下去,把下面的路给老子卡死喽。”
冉鸣昏头昏脑地走过去,站在路口前,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地炸开,就连头发也全都一根一根竖立起来:顺着小路看去,下面有块延伸在半空中的黑紫色巨石,几十个乡勇正在上面和蛮兵厮杀。可怖的是,他居然没有听到杀喊声。两边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目光呆滞地挥舞着武器,任凭血肉横飞也没有人痛呼哀嚎。
眼睁睁看到这一切,他的双腿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然后感觉胯间一热,有股温暖的液体流了出来。
军官爬过来:“就是现在,给老子上,把蛮子上山的路口给老子堵住。”
冉鸣傻傻地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脸颊冰凉,用手抹过,全是泪水。
“你他娘的怂蛋!”军官支撑着半边身子扬起右臂,在他大腿上捣了一拳。
冉鸣一醒,他突然想起了爷爷……
“给老子上!”军官对他咆哮。
冉鸣像是要给自己壮胆,结结巴巴地喊:“蛮兵、蛮兵犯境,杀我国人、烧我屋舍、毁我田地、掳我妻女;冉家男儿,对天盟誓,奋勇杀敌,不死不还!”一边喊着,他举起了刀,拖拽着手盾冲了下去,“杀呀……”冉家子弟随着他冲出。
军官握着拳头捶了下地面:“好孩子!”
冉鸣没几步便冲上巨石,脚下突然一滑,重重摔倒。他手忙脚乱地支撑着想要起身,可却感觉身下黏糊糊的。刹那间,他明白了,这块巨石竟然是被鲜血浸泡成的黑紫色……
他站起身,只见先前冲下来的乡勇业已将蛮兵清理干净,堵住了山下的路。路口只有两尺宽,仅能容下一人。蛮兵还在往上冲,当前的乡勇被蛮刀捅了个通透,那乡勇毫不犹豫地拽着对方的手腕跳下巨石。
而在不远的斜下方,至多百十步外,坍塌的山体上聚集着成千上万的蛮兵。
冉鸣看去时,对面隔空相望的蛮兵已然射来一蓬飞羽,他下意识地把手盾举在头顶,却忽然感觉肚子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低头看时,一把蛮刀从他腹部抽出,鲜血霎时浸透了军服,继而向周边蔓延。
还没等他感到疼,一只大脚踹在他肚子上,头上的手盾也“嘭”地中了一箭。然后他就被踹了出去,一手拿着盾,一手拿着刀。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可能活不成了,急忙丢掉刀盾,挥舞双手去抓那只踹自己的大脚。可惜,来不及了,他抓不到……
就在这块大石上,先前那些乡勇战死以后,蛮军一个接一个冲了上来,冉家子弟根本拦阻不住。
军官趴在上方路口叫喊:“他娘的,把路口给老子卡住……别他娘的跟他们打,抱住一个算一个,往下跳……”
冉鸣摔在巨石边上,一条胳膊悬在空中。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许还剩最后一滴血。剧烈的痛楚很快消失,屈辱的泪水还在流淌:“爷爷,鸣儿真没用,鸣儿给您丢人了!”
突然,他瞥见一只脚向他蹬踏过来,眼中禁不住流露出期许之色。
他感觉自己还能动一下,但他不敢,生怕那只脚缩回去。直到那只脚踢在他腰间,而他也将其箍紧在肘腋间、死命转身、滚下巨石,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爷爷,鸣儿没给您丢人!
他在空中骄傲地呼喊:“爷爷?冉家……”
声音在飘荡:冉家……
冉家子弟看到了滚落巨石的冉鸣,也听到了这声洋溢着骄傲的呼喊。
他们原本在巨石上节节败退,而今全然一变,经过短暂的僵持,他们一个接一个扑将上去:“冉家……冉家……冉家……”
“冉家?”军官嘀咕了一声,然后看向业已在身旁排好队的马家子弟:“该你们了。”
山下。
三营已经把伤兵全部运送下来,又开始按照青阳雷的命令搬运尸体,就近安葬。
安排好这些,青阳雷带着全副武装的憨子上了山。小蛮也想跟来,但却被他委以重任:接收军需、转运伤兵、安札营寨……
其实青阳雷既不愿意让她跟着,也不愿意让她帮忙打理军中事物。可她毕竟做过山大王,管理过几百女匪。除了她,青阳雷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胜任这些事。
憨子穿着六十斤重铠爬上近两百米高的山顶,即便强壮如他也累得气喘如牛。
青阳雷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军官。
“乾军主将青阳雷,奉穆帅军令来此接防。”青阳雷蹲在军官身前,“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青阳雷?”军官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第四营主官好像也叫青阳雷,不会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