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天，五千乾军十去其九，剩余兵勇即便撑到天黑，熬过这一夜，也无法避免明日覆灭的厄运。
青阳雷没有任何隐瞒，把结局如实告知大家。
质子们走了，他们都有坐骑，很快消失在大路尽头。
陈德兴居然留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瞄着山顶，小眼睛贼亮。
青阳雷很是意外：“你干嘛，脑袋锈死了？”
陈德兴：“雷少，我就是想上去瞧瞧，要是危险的话，我……我撒腿就跑。”
青阳雷嘿嘿一笑：“临战退逃？”瞥了眼憨子。
憨子：“斩！”
陈德兴吓得一哆嗦：“我躲在后面，偷偷跑，不让你们发现，成吗？”
青阳雷不再理他，皱着眉看了看张一发和奎铁牛：他俩应该是碍于情面，不好丢下他径自逃命。他娘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脸要紧还是命要紧？倒是他们带来的那些护院很明白事理，逃了个干干净净。
伤兵们派了个人回帅营，其余全都留了下来。
再就是小蛮这帮女匪，径自去生火做饭，压根没理会他的命令。
青阳雷非常严肃地告诉小蛮：如果她们出现在山顶，蛮军会在第一时间猜到乾军已经打光了，然后会发动最猛烈的进攻。她是想大家早早死绝，还是让大家多残喘几个时辰，自己看着办。
料理完这一切，他带着憨子上了山，张一发和奎铁牛哆嗦着腿跟来。
吴松很意外：“你怎么又上来了？不是告诉过你吗，这里有我盯着，去做你该做的事。”
青阳雷坐在他身边：“没事可做了，上来陪陪你！”
吴松翻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真傻？”
青阳雷翻回：“你啥意思，让我逃命？”
吴松教训道：“这里有我盯着，我保证乾军战死到最后一人，这不就结了吗，还有你什么事儿？你懂不懂什么叫价值？你刚从皇家武备堂走出来，一身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这样战死毫无意义。如果你活着，还可以重新组建乾军，还可以继续杀蛮子！”
青阳雷看着他：“我害怕！”
吴松当然知道他指的不是怕死，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递上疑惑的目光。
青阳雷：“乾军打光了，为将者无兵可用，自然可以逃命。那下次打剩百人，我是不是还得逃？再下次，全军损失一半，眼见无法取胜，要不要逃？如果我今天逃了，心气儿就散了，以后遇上蛮军会不会连刀都不敢拔，会不会望风而逃？我不想最终是那样的结果，所以我怕……所以我上来陪你！”
吴松想了想，由鼻孔哼了一声：“愚蠢……但也有那么点儿歪理！”
青阳雷站起身瞄了一眼，巨石战场一如往日般惨烈：两队“猎户”相继阵亡，开始由战前留下的那些贡县家族子弟往里填。
青阳雷看看天色：“吴大人，咱手上的兵可不多了，不如放弃那块烂石头，用剩下的人坚守山顶，毕竟这里地势好些，还能多杀些蛮子。”
吴松：“不行！对面早已经习惯咱们的路数了，不能变，就这么往里填，挨到天黑还能多撑一夜。”
青阳雷：“恐怕挨不到天黑啊！”
吴松伸了个懒腰：“那就看咱们的运气喽！”
青阳雷不愿意把乾军最后的决战交给运气这种不靠谱的事，但他也知道乾军任务所在，多杀几个蛮子远远不及多撑一夜重要。
日头偏西，贡县那些家族子弟还剩四个哨。
日头变大、昏红，悬于西山之上，乾军仅剩两哨人。
天边遗有余晖，最后两哨家族子弟一哨冲上巨石，一哨排在山顶。
等备战的最后一哨人也冲下去，蛮军很可能会发现乾军已经打光了。
伤兵们排了上来，陈德兴探头探脑跟在最后。
小蛮和几百姐妹趴在坡下，青阳雷看着她，摇了摇头。
天色昏暗，巨石上的乾军兵勇战至十余人，该是下一哨上阵支援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吴松扯着嗓子喊：“开饭了，明天再说。”
巨石上的十几兵勇迅速脱离杀战，一边监视对方，一边往回抬伤兵。一个蛮兵看了看天色，似乎感觉今日结束的早了些，朝对面喊了句什么。得到回复后，他勾了勾蛮刀，招呼其他人退去。
此刻，巨石战场上空无一人。
双方彼此心照不宣，在通往自家的路口留下五十个人防守，等明日拂晓继续杀战。
山顶，最后一哨负责防守的家族子弟派了出去，青阳雷左右只剩下不到一哨伤兵。
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压抑。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小蛮带着姐妹们上到山顶，为大家送上备好的饭食。
吴松哆嗦着手指点去：“姓青阳的，啥情况，怎么上来一群娘们？”
青阳雷从小蛮手里接过吃的，一边吃，一边如实相告。
吴松不接女匪递来的吃食：“叫她们滚蛋，老子丢不起这人！”
小蛮：“大人是怕我们姐妹被蛮子抓去吧？放心，等用光了弩箭，我们不会和蛮子拼杀，都会从悬崖那边跳下去。”
吴松捶地叫喊：“滚蛋，滚蛋，大骊的男人都死绝了，让一群娘们上战场？！”
青阳雷：“吴大人，你扯个破锣嗓子叫唤啥，你他娘的不怕让蛮子听见？”
吴松立即闭嘴。
小蛮抿嘴笑。
青阳雷歪着头看去，真漂亮！
虎头堡。
穆家军大营收到乾军禀报的消息，郭坚连夜赶来求援。刚刚进堡，恰巧撞上一队正准备出堡的庆宁军。他立即把领军小将拦下，表明自己的身份，质问这队兵马的去向。
领军小将听说过他这位平始郡守，言语间倒也客气，但对这支队伍的去向——无可奉告。
郭坚连唬带吓，命令小将即刻领军赶往雀羽山，紧急救援即将覆灭的乾军。
小将婉转告知，庆宁军不在“平勇”制下，自己也不归郭坚管束。
郭坚再又恳请小将暂时把队伍留在堡中，他这就去求见沈侯爷，一切等侯爷定夺。
小将对此表示认可，可郭坚仅仅走出数步，他却径自带着队伍出发了。
三千庆宁军，押解着近百辆马车，趁着夜色撤出虎头堡。
郭坚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滚滚车流在身前碾过，眼睁睁看着数千庆宁军撤离，不由发出声嘶力竭地咆哮：“沈骏，蛮军突破雀羽山，必将再次侵入我大骊国境，你、沈骏、罪不可赦！”
沈骏没有听到，听到也不会理睬，他有更重要的军务——秘密押运八十万两白银返回京城。
他知道乾军在一个叫雀羽山的地方即将覆灭，但他不知道乾军主将是青阳雷。如果他知道，至少会分出一千士兵前去救援，即便无力挽救战局，起码能把青阳雷救出来。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