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抢先一步滴落到我的头上,豆大的水珠顷刻间串成雨帘倾泻而下。我狼狈地逃回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我顾不及沿着手臂、T恤和湿漉漉的裤脚流淌下来的雨水弄湿地板,只从卫生间拿了条大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就迫不及待地走进卧室。
五张照片散乱在桌面,我把它们合成一叠拿在手上。以一种严谨的态度,我仔细地审视起这些失败的作品。
Ⅰ叶英子、王波和另外四个人手拉手笑得前俯后仰。被定格的瞬间,叶英子晃动了一下身体,所以看上去她只是个模糊的影像。六人背后是高高矗立的新区教堂和来往进出的身影。
Ⅱ叶英子在教堂入口处散发传单,一个路过的信徒正接过她手里的单子。她衣着得体、态度亲切,只可惜,眼睛上翻,眼白多于眼珠,像被恶搞的网络红人。
Ⅲ一张集体照,三十多个人分成三排站立在大堂里,其中半数以上是中老年男士。叶英子因其高挑的身材在暗色制服丛中显得鹤立鸡群,但是,她乜斜着双眼,目光呆滞,和她的整体气质极不相称。
Ⅳ一群小姑娘在为五月份的演出彩排,人群中,叶英子俯身捡东西,眼睛从披挂在前额的长发里注视着镜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前额隆起的皱纹清晰可见。
Ⅴ叶英子高昂着头在舞台上指挥三个小伙子搬乐器、道具,她像圆规一样岔开两脚,突出的下颚前伸着,好像一只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捕食猎物的怪兽。
我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在这几张照片中一定存在可疑的人物,在不引人注目的特殊视角下,比如被忽略的背景,和叶英子合影的同伴……假定那张照片就在其中,我是不会放过和它有关的一丝一毫的线索的。
首先我把目光锁定在照片的背景上。在第四张和第五张中,叶英子是镜头里唯一的主角,作为陪衬的姑娘小伙都是十几岁的中学生,他们在演出前期的热身活动中表现得十分卖力。
洋溢的青春和深思熟虑的谋杀?我暂且不会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接着,我又挑出了一张。照片上,叶英子和其他五人身后的几人行色从容,不像和前面的六人有什么瓜葛。
还有两张找不到任何背景人物,我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在了和叶英子合影的人身上。通过对两人表情和肢体语言的分析,和叶英子接触的那个信徒显然是个路人。我把第二张也放到桌上。
现在,我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由低到高排列的三十多人笔挺地站立着,均穿着黑色或蓝色的正装。由此判断,这张是新区教堂部分工作人员的合影,而不是临时抓拍的。
我的视线从第一排逐步移到第三排,照片上的每个人神情放松但目不斜视,除了叶英子。我从这些陌生或熟悉的脸孔上没琢磨出名堂,于是又观察起叶英子。
我在王波家做客时就发觉叶英子喜欢拍照,所以拥有良好镜头感的她在摄影师提示“茄子”的情况下露出这般怪诞的表情令人有点不解。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把这张照片用单反翻拍下来放到电脑里。我使用特殊软件放大叶英子的脸,并把它移到屏幕的正中间。
我靠在椅背上,长时间地注视着这张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我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看这张照片时,始终认为叶英子像很多人一样在拍照前东张西望,没有注意摄影师的提醒,才会留下这样难看的定格。
可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再去分辨她的眼神,我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那不是茫然一瞥流露出来的呆滞,却像是,一种惊吓的表情……
这张应该就是被窃的横拍照片!我兴奋地想道。
我调整着三脚架上的相机,但是光圈好像出了问题。
镜头雾蒙蒙的,所有的脸和后景融合,人仿佛被割除了头颅。面前站立的是一套套悬挂在衣架上的制服。
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在手忙脚乱中,我触动了一个按钮。
镜头有了变化。一张人脸在迷蒙的雾气中凸显出来。
好熟悉的一张脸,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突然,镜头不受我控制地接近那张脸,无限地接近,对准了那个人的瞳孔。
瞳孔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一副惊人的景象。
一只巨大的黑蜘蛛盘踞在那儿,黧黑的背部闪烁出金属的光芒。
它臃肿的肚子下好像压着某样东西,带着毒针的尾部一缩一放,一缩一放。
不知过了多久,它挪动密密麻麻的细腿,滑向下方。
渐渐地,露出了那样东西。
——一颗惨白绝望的头颅,一张变形了的恐怖的脸。
我想喊叫,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汗液黏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我惊惧地想转过头去,却动弹不了。
人们麻木地注视着镜头,镜头里的那只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就在我背后的某处,那颗头颅吊在空中,晃来晃去。
我依稀辨认得出,他正是刘牧师的模样。
“啊——”嘶哑的喉咙发出含糊的低吼。
我疲乏地撑开双眼,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我摸摸额头,有点低烧,喷嚏接踵而至。
下午的那场雨威力不小,我太大意,办完正事才想起洗澡。结果,惩罚就来了。
我擤着鼻涕看了看手表,凌晨零点三十分。回想刚才的梦,我仍心有余悸。
刘牧师?叶英子?在我潜意识里,他们的死似乎暗藏阴谋。兴许,这张照片是查明真相的希望,还死去的叶英子一个明白,或许,还有刘牧师。
我吞了颗泰诺,决定睡醒后把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