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濮阳城里,徐然真正尊敬的人里面。要是陆先生排第二绝没有人排第一。
小时候不觉得,越长大越觉得陆先生难以接近。不是他难以相处,相反他极好相处,极好说话。
但是他总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即使你与他共处一室,与他聊着些家长里短的话,也仍会让人感觉到与他相距千里。
徐然觉得可能是陆先生的学问太大,至少比私塾里的宋老夫子学问大。
以前有人跑过来问过宋老夫子一个问题,“杀一人,活十人,能否?”
老夫子不出声,那人又问道:“杀一人,活百人,能否?”
老夫子脸色有些难看,那人继续问道:“杀一人,活万人,可否?”,老夫子脸色苍白,却依旧不出声。那人便笑着离开了。
就在此时一袭青布长袍飘然而至,轻声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宋老夫子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但是陆先生却什么也没说,就自顾自地走了,陆先生一向是这样,总是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予对方最需要的帮助。
徐然老老实实地跪在陆先生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为什么又逃课了?”态度温和的老人问道。
徐然嘟囔道:“宋老夫子没什么学识,跟他学不到什么东西。”
老人笑道:“恐怕这天下间敢这么说他的就你了。这么说,对于那件事你是有自己的答案了,说来听听。”
“杀一人活万人,听上去不错,甚至可以说大赚。可是如果这一人是自己的至亲,那万人素不相识,又该如何论断?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对于我而言只要守住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就好了,何须管他人死活。”
“所以你不是那圣人,也不是那英雄啊。”陆先生暗道。
徐然观察到陆先生的态度缓和了几分,原本端正的跪姿又松垮下来。陆先生不想与他多说些什么,便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徐然起身,低着头慢慢倒退离去。一离开老师的视线就原形毕露。就恢复自己成天吊儿郎当的状态。
不过陆先生不知道那些话是自己发自内心的,不过自己能力有限,能保护的人有限,再说,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就算自己保护不了,不是还有陆先生吗?天底下还有陆先生解决不了的事?
望着那个逐渐退去的身影,没来由地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面。
一个瘦弱男孩骑在一个高胖男孩的脖子上,用自己手中的石头敲打在高胖男孩的头部,砰砰作响。
瘦弱男孩眼神平静。不惊不怒,但高举石头,以稳定的频率砸在高胖男孩的脸上,像一台砸石头的机器。
高胖男孩的同伙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对瘦弱男孩拳打脚踢,还有人想把他们两个分开,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多少重拳落在他身上,他都不为所动,如同平静的魔鬼。
眼前的高胖男孩因为恐惧,而发出哀嚎。“徐然,我错了!我错了!”
瘦弱男孩不为所动,依旧重复着这些简单机械的行为。
很难相信,这场孩子间的斗殴竟会惨烈到如此地步,竟会到分出生死才罢休。
在两人即将决出生死的时刻,两人却同时昏厥。
陆先生一手拎着一个孩子,将他们带回自己的住处。
这场本该严肃处理的闹剧,最后却不了了之。
这个闹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忘记。但是陆先生却始终忘不了那个瘦弱男孩的眼神,如同一条深井,表面平静,可隐隐约约有恶蛟抬头。
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有风波啊!
原本来到这个城市,只是想来看看徐崇的孩子,看看他是不是像徐崇希望的那样,过上了平凡的生活。可是却让他看见了这样一幕。
陆先生心情复杂,但却不觉奇怪。因为他可是流着徐崇的血啊!徐崇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平凡?
于是,陆先生破例收了这个孩子为关门弟子。
不过,这么多年,陆先生一直没有问过那个孩子关于那件事情的原委,就像那件事从未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