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桩是被抬到了显德殿。
一进殿内,所有人都骇住了。这还是刚刚那个天香一般端正的贵女么?但见她衣饰还算整洁,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汗涔涔的,显然是脱水所致。
莺歌一下扑了过去,眼泪横流,主仆情深看得一些人直道不忍。
李承恪抿直了唇,虽明知是在做戏,看到了还是揪紧了心。众目睽睽之下,姬桩暴露眼前,她何时这么不体面过?县主府大姑,端庄淑敏,自来是上京城里贵女中的翘楚。
“父皇!”李承恪撩袍下跪,“顾氏姬桩已然如此,还要再审?”
有朝臣附议,点名顾氏乃宣宜县主府所出,而且是未出阁的贵女,诸多理由,实在不合时宜。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说天子犯罪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县主府的嫡女?
两派人马吵了起来,竟像那贫民百姓的市场,赤红耳面,互不相让,显些撸袖子上前打将起来。
皇上气的粗喘吁吁,撑起身体暴喝:“放肆!”
众人愣了一下,继而惶恐跪下,直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上闭了闭眼,甩开冯贤妃的玉手,转而看向皇后,“玉儿,你说说怎么办。”
皇后慢慢转过头来。她今年不过才三十五岁,一头长发梳的仔细,衣服发饰样样精细。往那一座,气质浑然天成,母仪天下。她美的端庄高贵,那双眼睛富有睿智,似勘破人间一切。
皇上不敢再看,有些窘迫的避开她的目光,听皇后淡淡说道:“陛下,臣妾以为,等容氏女过来,再问也不迟。”
苏公公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跳了两下,叫个小太监去催,自己则躬身告罪,“皇上恕罪,娘娘恕罪,奴才这就找人赶紧把容氏带过来。”
皇上挥挥手,叫太子起来说话,太子妃便扶着坐下,连忙轻声劝慰,“殿下,且别急。”
皇后暂且顾虑县主府体面,叫人抬了姬桩到旁边休息,少顷,苏公公一扬拂尘唱喏:“文国公府小姐带到。”
宫里规矩,进慎刑司一律脱簪待罪。容蓉不过在慎刑司一会,已然灰头土脸。穿一身粗布衣,发髻凌乱,俏丽小脸上满是委屈不甘。
她直直跪在下首,俯身磕头道:“臣女容氏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问:“朕召你过来,可知为何?”
容蓉摇头,“臣女不知。”
皇上扫了眼苏公公,苏公公便宣:“带顾氏姬桩上前。”
容蓉看见被人抬着过来的姬桩,实实在在吓了一跳。不过一会功夫,她怎么就这般光景,顿时哭诉,“表姐这是怎么了?”
春困避开容蓉,并不说话,反倒一直肃着张脸的兕子问了句,“表小姐这话何意?不是您推了我们大姑下水,如今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容蓉愣了下,看着兕子的目光便淬了毒似的,面上还是委屈,“皇上明察,臣女并无推了表姐下水,也不知表姐竟然如斯情景。”
冯贤妃转头对皇上说,“皇上,臣妾以为,那顾氏的丫鬟不过一个婢子,就敢在皇上面前公然顶撞一位小姐,如此没规没距,还该惩罚才是。”
莺歌看了看兕子,有些着急,便要说个一二,被春困不着痕迹的制止。而冯贤妃还不等皇上发话,已然叫身边女官过去就对兕子狠狠掌嘴,直听得一片寂静的大殿里,啪啪的耳光扇的清脆。
兕子的唇边带血,却不卑不亢,皇后看在眼里,不禁对冯贤妃的伎俩不屑冷笑。
皇上听得烦,下令制止,兕子浑身颤抖着摇摇欲坠,还竭力跪地挺直。倒叫不少人侧目,人道是县主府最重规矩,想不到这样一个小丫鬟也有一身傲骨,只可怜本来清秀脸庞,如今青紫交加惨不忍睹。
冯贤妃觉得刚才被皇后压的一番怒气松了不少,说话间便有些洋洋得意,“皇后娘娘,臣妾越界了。”
皇后对她的挑衅视若无睹,“皇上,既然容氏已经带到,就让张御医为顾氏施针吧。”
莺歌和兕子让开位置,张御医蹲在姬桩旁边,从医包里拿出根针来,轻轻扎在了姬桩的人中穴上。
众人皆为张御医捏了把汗,容蓉更是紧张的出了一身汗。眼看着昏迷不醒的姬桩渐渐睁开了双睫,她生怕她说出什么。
姬桩并不是一无所知,对于刚才一切事宜皆有耳闻,只是力不从心罢了。心里有了计较,开口时更是柔弱的不堪一击,“臣女,顾氏,顾氏姬桩,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短短一句话,说一句歇三次,喘口长气,出口短气。冯雅诗站在一众女眷里头,看得心酸流泪,帕子一再拭泪。
皇上看到姬桩,似乎想到刚刚姬桩在钦安厅的献礼,又仿佛看到宣宜县主在临危时对他说的话。她说皇兄,宣宜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孙女,这就是县主府的全部了。宣宜死后不求县主府荣华富贵,只求皇兄看在我们兄妹一场,在有生之年庇护县主府一世。
先皇子嗣众多,然而皆是命薄之人。皇上便极重视亲情,尤其对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宣宜县主,兄妹经常闲话家常。可是宣宜在临死之前的嘱托,他从未做过,现在她的嫡亲孙女就在下面,恐命不久矣。
这个时候,姬桩仍不忘县主的谆谆教诲,扔守规守礼。皇上不想再审,打算草草了事,无论是否乃姬桩所做,都要保下她。
冯贤妃瞧着皇上面上不对,扫了眼下面,不想此事作罢。“顾氏姬桩,你既然醒了,本宫问你,可是容蓉推了你入水?”
姬桩吃力地摇头,“回,回娘娘话,不,不是,容蓉推,推臣女,下水,水。是臣女,自己,咳咳,自己不小心,跌下,下去的。”
此话方落,已有人交头接耳,冯贤妃笑了笑,又问,“那为何你的婢女说是容蓉所为?”
容蓉转头面向姬桩,泪眼迷蒙,“表姐,容蓉自认对您亲爱有加,为何,为何您的丫鬟要这般说我?”
姬桩看向她,喘了两口,脸色更加灰败。“皇,皇后娘娘,臣女知罪,还望娘娘,恕罪。”
她竟是不分辨一句,径自承下所有罪状。别说容蓉和文国公没想到,齐王一派也是揣度着,却也暗暗自喜。
李承恪看了眼皇后,皇后平淡无波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李承恪起身下拜,“儿臣知罪。”
春困藏在姬桩身下的手此时暗暗用力,按到姬桩一处穴道。众人便见姬桩忽而喷出一口鲜血,合上眼软软倒在了一旁。
“大姑!”莺歌和兕子赶紧扶着,话语中有惊慌有哽咽。
春困面上不悲不喜,不惊不怒,平视着上首的皇上一字一句问道:“臣妾斗胆,敢问陛下,长姐如何有心机要算计他文国公府?还要这般作践自己,真是嫌命太长不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