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看不到他内心的千转百回,却由衷地嫌弃他表情的千变万化。
其实雍卿对于“长生的脸”有着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是作为颜控对美色的绝对迷恋,另一方面是自从杻阳山之行后对长生突如其来的厌恶。
他想要一亲芳泽。
她想要敬而远之。
皆难出口,皆是本能。
纵然向来莽撞又迟钝,雍卿还是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怎奈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作罢。
目前,她还是比较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据偶然听来的青丘八卦所说,长生年少时美貌更胜于如今,时常被别个风流神仙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而加以调戏,因此他视为耻辱。也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种无异于自取其辱的条件,竟也爽快到不行地答应了。
必有诡计!
雍卿正思索着长生的用意何在,他便笑眯眯地对她说道:“那我去沐浴更衣。你嘛,且来帮我守着吧,‘贴身护卫’~”
虽然不知道这是暗藏了什么玄机,然而最后四个字的尾音还是飘得雍卿眼皮直跳。
多年来在战场上历练出的危机感犹如黑云压城,而这座城她,不到黄河心不死!
长生非要到后山的一汪温泉里沐浴。
平日里都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众星捧月地将他捧去,今日却不愿有人打扰他与雍卿的二人世界,王宫上下便都配合着玩失踪。
天色已晚,月至山巅。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温泉边,只见山坳深处,有雾汽蒸腾出一片白茫茫的烟霭。四周丛丛蔓蔓地生长着无数流萤花,月下风过香飘,花瓣散得细碎,流光摇曳飞舞。
近看此池,乃以白石砌边青玉为底,除了早已备好的各色用品,竟不见半只狐狸。
一脸慷慨就义的雍卿背对着池子在一丈开外负手而立,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听见长生开口刁难着要她服侍。
听着身后水声哗啦作响,她眼风随着飞散的流萤花瓣,飘向不远处檀木衣架上极华美的一套宫装:茜红裙摆上绣着极工整瑰丽的蝶穿牡丹,荼白广袖上还搭着条玉色披帛。
而长生脱得仅着中衣,正坐在池边一边玩水一边动坏心思,狐狸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好似碧玺雕就的两粒青葡萄。
“扑通”一声水响。
“救命!来人啊!孤溺水啦!”
雍卿正在努力想象长生穿着这套宫装的样子转移注意力,谁知池子里忽然传来了他极为夸张的呼救声。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她咬着后槽牙念叨了这么一句。
转身,飞掠,捞起假装溺水的长生,轻飘飘落在池边,一气呵成。
流萤花似有灵性般追逐着她的动作,洋洋洒洒落得一池浮光。
长生身上仅存的雪白中衣尚未湿得透彻,整个人被雍卿捞在臂弯里,手脚还在下意识地扑腾着……
她睁开了原本紧闭的眼睛,低头便见他那双桃花眼瞪得圆不溜秋,写满了懵懂别扭不甘心,十分可爱,看得她忍不住嘴角微翘。
长生顿时就恼羞成怒了。
“扑通”一声巨响!看起来,恰似一双油条下汤锅。
雍卿得意忘形,又被长生故伎重施,扑进了温泉池中,一时间流萤花随着两人灼灼浮沉。谁知这池子水还颇深,作为一只旱凤凰,雍卿悲剧了。
她下意识紧闭双眼,痛苦地呛了好几口水,四肢却僵直着完全动弹不得。
忽然身躯被拽入了某个怀抱中,她不敢睁眼只晓得抓住可依附之物。
雍卿心中的小感激嫩芽初萌,就被现实兜头一泼狗血淋得早早夭折。
原本安全可靠的怀抱,开始不怀好意地收紧,唇间极清晰的触感异样而陌生,无端令她感到耻辱。
趁火打劫的一个吻。
长生被贪欲冲昏头脑,竟是怪胆禁持,许久才将雍卿带出水面。
她呛得浑身无力,伏在罪魁祸首的肩上一阵猛咳,脸色难看到极点,“你,莫不是怀恨在心,想杀人灭口不成?!”
长生一下子懵圈了,心疼了,惊慌失措。赶紧搂着她攀上岸,又忙着帮她抚背顺气,倒来不及理会彼此的一身淋漓。
湿透的白衫并晶莹的花瓣贴伏在肌肤上,描绘出引人遐想的颜色与线条,此时两人几近赤诚相对,相拥之姿契合完美。方才纠缠间,他的银发与她的檀发凌乱牵扯,交织得绚丽。
所谓“结发”,令长生看得出神。
若是忽视女主角眼里凛冽如刀的杀意,此情此景倒有几分曼妙旖旎。
虽贪恋这一刻的软玉在怀,长生心中更多则是愧疚与不安,虽然他本意只是小小恶作剧,然而这得了趣的后果嘛……
“我不敢的。”无力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他的声音低得几近暗哑。
所以,千万别再那样看着他了,好不好?
那种陌生的,不带一丝情意的,冷得可怕的眼神。
仿佛随时会杀掉他一样。
思及此处,长生更加用力将她锁入怀中,不愿让雍卿发现他因恐慌而眼眶红透,是更甚于任何时候的悲伤,仅次于绝望。
“还有,你说反了,卿卿。”
他含泪闭眼,最后这一句的炙热气息缓缓推入雍卿耳中,直教她脊椎轻颤。
忽然有零碎片段在脑海中如流火稍纵即逝,来不及抓住思绪却有剧痛袭来——
醒来时,横陈在障月殿中长生卧榻上的雍卿扯着自个儿身上的干净衣裳,严肃地思考人生: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非礼了但是脑子里却一塌糊涂?
一转头看到了七宝琉璃镜前正在梳妆打扮的绝色美人时,一切就都小事化了了。
起先见她摸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样子,美人顿时目光闪烁。
“怎,怎么了?”
雍卿目不转睛地看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没事,就是嘴唇有点刺痛还有点麻而已。”
美人他的目光更加闪烁。
幸好颜控如斯且粗心如斯,雍卿完全没发现身上出现在各种奇怪位置上的各种奇怪痕迹。否则美人他再怎么绝色,她也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人道是“色令智昏”,而雍卿与长生二人,皆为这四字之实体典范也!
当下却是一片安宁和谐。
雍卿以手支额,十分好奇地侧躺在榻上,观看长生素手翻飞,正细细地对镜帖花黄。
因他不喜使用夜明珠,寝殿中光线昏暗,唯有瑶台两侧立着宫灯,火光摇曳灿然。
但见镜中,他将两瓣薄唇点了胭脂,嫣红色泽水润可人,粉黛均匀妆出桃腮柳眉,眼角描得险险挑起,一滴殷色泪痣似泣血,更衬他一双湛湛青眸,顾盼间犹如红尘十丈中春风百里过桃花千树。
精致妆容为他添得三分光华,乍看俨然是雍卿于幻觉中所见之女子:阿素落。
她惊得愣神的瞬间,长生也一脸仿佛被勾了魂般的呆滞。
“原来,是如此么?”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一句,他伸出手抚上了……镜上那一幅人面桃花的容颜。
随即他低声笑着,眼神亮得诡异,却是看向了镜中神色紧张的雍卿。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长生身上的威慑力,又疑惑地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胶着了她不愿理会的缠绵爱意。
长生笑靥如花:“毕竟我生的这么好看。”
一只骨节分明而肤泽犹如好玉的手,紧握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击上了面前的七宝琉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