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班前,银行这边把一份达成内部共识的融资框架(简称“TS”)发给了WM。不一会儿,WM公司的TS发过来了。两份TS有如霄壤之别,让向昔大跌眼镜。对方的要求是一个极高信用的借款才可能有的条件,没有担保、没有增信、没有约束条件、没有支付监督、没有业绩要求、没有对未来增加负债的限制……向昔沮丧地把TS扔在桌子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半小时后,WM召集第一次电话碰头会。
“各位好,我是Cindy,先感谢贵行的工作,时间关系不一一介绍WM在线上的人员了。我想大家看到两份TS之后都很震惊,贵行提出的条件与我公司期望的条件,差了十万八千里。看来我得承认,之前把这么重要的项目给从来没有过授信合作的银行,太冒险了,从现在看,这个做法使我们损失了三天时间。我们发过去给你们的融资条款,是我们正常Termloan的条款,也就是说平时WM的借款条件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贵行依然坚持你们的TS,我想我们都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Cindy好,我是张涛,也很感谢贵司给我们这个机会。我稍微解释一下,并购贷款跟固定期限贷款,也就是您说的Termloan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对某一些融资条件有异议,我们可以逐条讨论,但是如果要求并购贷款条件比固定期限贷款条件还松,那我们确实做不到,我相信任何一家银行都做不到。”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是WM的Stella,我觉得如果我们继续合作,你们银行必须具备创新意识。我们是一家文娱企业,在各个方面都非常追求创新。银行有自己的常规我们理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常规就符合现状,就不可以被打破。”
“是的,我是WM法务Lilian,我们给到贵行的TS是根据WM公司现在的借款文本做出来的,可以有轻微的修改,但是大体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为这次融资,打乱公司以往在协议文本上的安排。”
在一系列炮轰之后,总行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面面相觑,真是没见过这么强势的客户。
左主管紧皱着眉头说道,“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们不做了,你们公司的要求完全没有道理!”
“请问这是贵行意见吗?”
张总叹了口气,“我是张涛,我们希望双方有商有量、有进有退,如果贵司坚持寸步不让,那就没办法谈下去了。我们的团队加班工作了三天,给出的TS是根据我们认真分析得出的结论;贵司的团队也工作了三天,给出的TS是根据既往协议的习惯。大家是很有合作诚意的,观点也本来无所谓对错。我建议我们不要去争论创新不创新之类的话题,就锚定在条款上,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可以做修改,贵司也说你们也可以做修改。”
“我明白你意思,张总,但问题是我们双方想法差太多了!”Cindy叹了口气。
“但可不可以看三个基本事实?第一,这不是WM的借款;第二,这也不是R娱乐借款,这个借款比直接给R娱乐借款的风险要高;第三,即便当做给R娱乐的借款,R娱乐的评级也远低于WM。各位对这三点有异议吗?”向昔空了十秒,“如果没有,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基于对这个项目的评估,来谈融资条件,而不是基本复制WM以往的条件?”
这次安静的时间更长。这沉默让向昔很慌,她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的时候,张总摇摇头,示意她等。大约5分钟后,Cindy才打破沉默,“我们可以同意你的部分观点,也可以重谈。我们这边需要叫外部律师进场,同时重新评估你们的TS,我们2小时后再开电话会可以吗?”
“没问题。”张总等的就是这句。
两边在电话会后都陷入一场内部混战。WM方紧急叫远在洛杉矶的律师进场,重审北方银行的TS。内部也开始逐条讨论条款的合理性。Cindy对Stella插话攻击张总的行为颇有不满,网络文娱公司的自由氛围让这里工作的大多数人忘记了职位差异,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非常敏感的听出Stella对跟北方银行合作有意见,那些话并没有在讨论条款,而是在扯完全没用的废话。她并没有提出批评指责,现在大家忙做一团,没有时间整顿内部,一致对外都还来不及。对于张涛和向昔的说法,Cindy对北方银行坚持原则还是略有意外,她认为这样一个难得的并购项目机会,银行求之不得,应该很容易向有利于WM的方向去谈。但她对谈判艰难也有预期,她最早在公司内动议这个收购用杠杆,并不是想像以往一样再做一个普通的公司借款,而是期待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纯粹的项目融资,给Leaf项目真正架出结构和层次来。
银行这边,在张总办公室召集了内部会议。产品团队的聂远高级经理一脸困惑,“这个客户这么大谱儿吗?不讲道理啊!并购贷款怎么可能跟Termloan一样呢?”
“要我说这种客户、这种行业,就不能碰!”左齐明恨恨地说。
“你们当惯甲方了,但银行其实应该是乙方,”张总悠悠地说,“当然今天这个甲方也是比较较真儿。”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们可没有外聘的律师。”翟倩担心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吃亏。
“现在这个阶段没有律师应该还不要紧,我们今晚的谈判恐怕都会focus在商务条件上,他们律师也就是初步看一下法律上会不会有问题。”向昔还没有从刚才紧张的电话会中缓过神来,下意识接话说。
“那下一个电话会,你预备怎么办?小向”张总既不紧张,也不愤怒,气定神闲的问。
“啊?我……我也不知道了。现在只能期望他们会松动一些条款,听听他们怎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向昔的眉头和右手从未松开过,拇指关节已经被硌的发红。
“那肯定不行!”张总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现在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你们要现在想清楚,每一条条款,我们的底线是什么,可以退让什么,要换取什么,而且得快!到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
“可是,就算我们想清楚底线,这也不代表风险他们同意啊,他们早就下班了,不会跟着第二场电话会的呀。”聂远补充。翟倩听明白,他是也想下班了。
“风险参加电话会,就能代表他们同意吗?”张总做了个惊讶的表情,“风险是有审批机制的,我们谈成什么样,都只是参考,最终都要以审批意见为准的,这个我们给出去的TS也写的很清楚啊。”
“那我现在就一条条过一遍,草拟一个“底线”给各位领导审阅。”向昔觉得张总的思路非常清楚而且无比正确。
“我应该等不了,一会儿有个营销活动,我15分钟就得出发了”,张总说,“齐明、聂远你们把关就可以了。”
出了张总办公室的门,左齐明就旗帜鲜明的表态,“我把不了关,要问我意见就是不做!小翟你要是愿意跟他们耗着就耗吧。”。
“行,那领导先忙吧,我跟聂处,还有小向、小方一起研究研究。”翟倩非常识趣的说。
“那我也把我意见表达一下就走吧还是,一会儿家里还有事。”聂远一看主要领导都走了,自己也打算撤了。
翟倩主动留下来,耐心带着向昔、方可逐条过了TS,三人讨论了每一条的底线。“小向啊,抱歉我今天不能一直在行里,临时出了这个项目,我家里孩子还没安顿,没人做饭,现在还饿着呢,而且我现在脑子不转了已经,你们年轻人继续吧,我实在得回去了。”翟倩一脸歉意地开始收拾东西。
“那一会儿电话会您还接入吗?”
“不了不了,你谈就可以。明早告诉我情况吧。”
“好的,辛苦您陪我们到这么晚,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