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夏润南才觉得情绪稳定了些,可因为昨天晚上梦里一直闪现的,都是池天放满身伤痕、满眼痛苦的样子,她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去到总部时,还不停揉眼睛,跟没睡醒似的。
因为前一阵子为了配合池天放的作息时间,她每天都会早早来总部,赶在池天放回家之前,和他相处一会。现在虽然他们已经恢复了各自的生活方式,可她早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来到总部时,同事们还都没有来,偌大的办公厅只有她一个人,好空旷的感觉。
事实上她今天一点都不想来总部,她怕看到池天放,会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或者是不是应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不过,说实话,她真是觉得无法想像,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那么多的伤痕,那该有多疼?
她正心烦意乱,休息室的门一响,她吓了一跳,事实上她确实跳了起来,猛回头去看,“天、天放?”他没走吗,还是说即使那个样子了,他还是一样通宵工作?
池天放看了她一眼,脸上没特别的表情,“你的样子,是在害怕?”
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夏润南狠狠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看他,“我没――”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相信换成任何一个人,第一次看到那么可怖的情景,一定也会害怕的吧?可是――
“害怕也是正常的,我明白,”池天放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很明白,“事实上我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只要被太阳晒到,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这都像世界上最狠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夏润南灵魂深处,让她痛苦到无以复加,也羞愧到无以复加,挣扎着问,“上、上次,你、你也是――”那次她用计骗池天放出来,他也是受了这样一番苦楚吗?
“是,”池天放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这就是我的怪病,不能见阳光的根源,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觉得恶心也好,害怕也罢――”
“不!”听他如此扭曲自己的心意,夏润南猛抬头看他,泪光盈盈,“天放,你、你别说这种话!我没有,我没有!我看到、看到你昨天的样子,我、我是觉得――”
“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你没必要告诉我。”池天放半转过身,经过一夜,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还是疼得很厉害,这个样子的话,晚上还是不能回家,免得让父母看到,白白担心。
夏润南一怔,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她都没有察觉到,“天放,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
“意思就是你不用感到为难,”池天放干脆走回座位上坐下,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即使如此,身体接触到硬物之后那尖锐的痛还是让他直冒冷汗,苦不堪言,“你想离开也好,想解除婚约也好,都由你,不过你得给我时间,我爸妈――”
“天放!”夏润南再也受不了他动不动就将话说绝,扑过去半蹲在地上,仰起脸来看他,“你能不能听我说完,不要随随便便就替我做决定?”我说要离开了吗,我说要解除婚约了吗,为什么你每次都把这背信弃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偏偏又说决定权在我,你这到底算什么?
池天放低下眼来看她,静静等待。
夏润南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天放,以前我怀疑你,欺骗你,害你吃那么大的苦,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大概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道歉,池天放愣了愣,“……不,你并没有错,我――”
“你原谅我,天放!”夏润南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叫,“我向你保证过的,以后再不会怀疑你,再不会骗你!我一定会做到的,你相信我,好不好?让我留在你身边帮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相信我!”
池天放大为意外,没想到她在看到那样的自己之后,居然还想要留下来,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涩声问,“你真的要留下来?我的身体……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你跟我在一起,就永远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这些你都想清楚了?”
时至今时今日,夏润南才终于明白,近三十年来池天放独善其身,并且不近人情的真正原因了――试想,一个人如果有他这样的际遇,加上不能对任何人说,就算他再心胸豁达,也绝不可能高兴得起来的。依池天放的性格而言,他还能带着这样的隐疾而致力于慈善事业,帮过那么多人,已经相当了不起。
夏润南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也许是看到他眼里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之色,她觉得心底有种幸福感荡漾开来,“我知道,天放,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我想我会慢慢适应的,我……我爱你,天放,只要能爱你,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池天放暗中苦笑,看来夏润南还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情如果不是摆在眼前,世人就永远没办法知道它有多残酷。“我一样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
“向人要承诺是一种奢求,我有自知之明,对任何人而言,我还没重要到那种地步。”夏润南笑笑,眼神居然透出一种睿智,真不知道她是真的明白,还是拿这话来安慰池天放。
池天放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之后,他点头,“好,我说过,要走要留,决定权在你。”
夏润南呼地松了一口气,才笑了一下,低头看见握在自己手里的、池天放的手背上那些还没来得愈合的伤口,她眼神一黯,小心地亲吻一下他的手背,“还疼得厉害吗?”
手背上温热的感觉传来,池天放震颤了一下,几乎要抽回手来,“还好,会好起来的。”
夏润南点点头,轻轻把头靠在他腿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声,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安谧……
池天放说要回亦海别墅休息,夏润南不放心,要跟去照顾他,被他拒绝了,总部的日常运作更为重要,很多文件等着她去处理,她一时也走不开身,只能对着高寒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把池天放送进门再离开。高寒答应着,虽然看出老板有点不大对劲,但不该他问的,他绝对不会多问,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池天放一走,夏润南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汪天恕了解一下情况。虽然她并不因为池天放的身体异常而害怕或者怎样,但她至少应该知道,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她该怎么办,有没有应急处理方法之类。刚才她本来是想直接问池天放,又怕引他多疑,就没多言语。
敲门进了汪天恕的办公室,两下里一照面,她吃了一惊,“天恕,你脸色怎么难看,你不舒服吗?”看他那张脸白到什么样了,简直能看到皮肤下的血肉和血管,几近透明了!昨天晚上汪天恕晕倒的事她并不知道,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这反应真够瞧的。
“无所谓舒服不舒服,不过是劫数难逃。”汪天恕抬眼看她,表情居然有些冷漠。
劫数难逃?夏润南如坠五里雾中,“什么……意思啊?”听着好像有很深的禅机,而且她也看出来了,汪天恕相当的……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你当没听到,”汪天恕抱起胳膊来看她,“你找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夏润南还没从刚才的愣怔中回神,闻言本能地反问,“说什么话?”
“……”汪天恕点头,“明白了,那我有话要问你,昨天你也看到了,天放那个样子,你还要继续跟他纠缠下去吗?”
纠缠?夏润南惊讶于他用到的这个词,不禁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天恕,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纠缠天放了,我又不是天原――”坏了坏了,这话说大法了!她讪讪然住口,想说点什么把话兜回来,脑子却跟糊住了似的,转不动了。
“我要说的是你和天放,跟天原没关系,”汪天恕倒没有生气,就是语气更冷了一些,“天放的身体就是这样,如果被太阳晒到――”
“啊对了!”他一说到这儿,夏润南才想起来找他的目的,叫了一声,“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天恕,天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会那个样子,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这话问的,真是太废话了,如果有办法的话,凭着华熠集团的雄厚实力,凭着池家人的身家,什么代价付不起,难道不会去治吗?就像她当初“热心”地帮忙查有关“紫外线过敏症”的愚蠢举动一样,她现在问的问题如果被池天放听到,又是一桩债。
汪天恕摇头,眼里是嘲讽的笑,不知道是针对谁,“那是天放的苦衷,既然是苦衷,就没那么容易消失。别问为什么,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被他话里的决绝吓到,夏润南打个冷颤,都不敢看他的脸,“那、那天放是不是每次都――”
“是,”汪天恕点头,“上次是你害他受尽了折磨,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残忍了?”他好像生怕夏润南不够难过、不够愧疚一样,这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重,跟平常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说到这件事,夏润南是羞愧到无以复加,脸上阵红阵白,虽然也觉得被他这样骂有些冤枉,但上次害池天放受苦,根源确实在她,她一句话都反驳不得,都快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