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个样子，汪天恕眼里终于现出一丝不忍，放缓了语气，“润南，我其实没想到天放会让你知道这件事，我想……算了，现在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知道天放有这样的……苦衷之后，是不是还要继续我们的赌约？”之前他就看出来，因为无法适应池天放的生活作息，夏润南已经力不从心，现在知道这件事了，是不是就会更痛快地放弃，让大家都解脱？
“当然！”夏润南最怕的就是听他提起这件事，不等他话音落下，她就抢着回答，“我说爱天放的话，是真的！我要跟他在一起，我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你爱他？”汪天恕低低地笑一声，“润南，不是我瞧你不起，像昨天那样遍体鳞伤的天放，你知道怎么去爱吗？”
我――
夏润南无言以对，有些她刻意想要逃避的问题，汪天恕总是毫不留情地、尖锐地提出来，血淋淋地提到她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我……我就是不知道应该要注意些什么，所以才来问你啊，你们、你们不是都、都这样吗，我――”
其实这么说又不对了，她老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同样是得了怪病，汪天恕兄妹能见阳光，池天放却不能？难道这怪病还会以不同的方式在人身上表现出来吗？
汪天恕闭了闭眼睛，紧握的拳头因为太用力，指节都已泛白，嘎吱做响，“你知道了又怎样，这样的结果还是无法改变！润南，你仔细想一想，将来你跟天放在一起，永远不可能同进同退，只要有阳光，天放就得躲在屋子里，你能想像那种生活吗，身边有个人，心里却无比地空虚――”
“别说了！”夏润南一阵心慌意乱，好像汪天恕的话正说中她的痛处一样，让她不敢再往下想，“天恕，你、你这样太悲观了，我、我们会处理好这些……”
“这些你也想到了，是吗？”对于她的反应，汪天恕当然看得无比真切，眼睛也亮了起来，“润南，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呢，你明明就没办法接受天放的隐疾――”
“我没有！”夏润南大叫，都快被他一句紧似一句的责问给逼疯了，“我爱天放，我就能接受他的一切！可是、可是――”她哆嗦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手攥拳想给自己力量，声音却还是越来越小，“可是你总得给我时间，让我接受，让我适应！你别觉得我无情，也别说我心胸狭窄，天放他、他这个样子本来就跟常人不同，何况、何况我还有个生病的妹妹，我已经够累了，你至少、至少稍稍替我想一想――”
汪天恕咬着嘴唇笑，颇有几分凄凉的味道，“是，我就是在替你着想，所以才要你离开天放。润南，你现在还想不通吗，天放就像游鱼，而你对他的爱却如同最猛烈的阳光，非要把他身边的水烤干，让他倍爱煎熬，你于心何忍？”
夏润南震惊抬头，知道汪天恕已经把话说到家，尽管她承认，她也许真的是在一厢情愿，却还是挣扎着辩驳，“我、我不是阳光，我也不想伤他，我、我会保护他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种爱，叫‘相濡以沫’――”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汪天恕别有深意地一笑，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还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夏润南一个趔趄，后背倚上墙，用看魔鬼一样的目光看着汪天恕，傻了眼。
“放手吧，润南，放你和天放一条生路，这于你们两个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汪天恕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夏润南不想承认他所说的话，但事实就是事实，她反驳得了吗？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陷入两难境地，无法自拔：一方面是她向池天放信誓旦旦地说过，她爱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满身伤痕的样子，她要留在他身边，好好对他；另一方面是汪天恕要她考虑的事，放手的话，对她和池天放都是一个解脱。
那么，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选择才是对的，将来才不会后悔？“老天，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把脸埋进一大堆文件资料中，闷声闷气地向天呼告。她爱池天放，这一点勿庸置疑，而且她觉得，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像爱池天放一样，爱上别的男人，又怎么忍心、怎么甘心在这个时候放手？
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夏润南还没来得及抬头，池天放已经拍了下她的肩膀，“问天没用，问你自己的心。”
夏润南大窘，直起身来，但一时半会的，没有勇气看他，“我……没事，随便说说而已……”这几天下来，池天放虽然没有说过什么，或者表现出明显的不安，让她稍感安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池天放心里的事从来不会对别人说，心事太重了，负担不起了，就会白天晚上都难以安眠，胃口也不好，这几天他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太好，把狼妈妈给急得，又快撵着他去医院了。
池天放坐下来，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润南，这些天你心里很乱，是吗？”
呃……“没……是有一些，不过我会想明白的，你不用担心。”夏润南冲他笑笑，神情还是挺自然的，不像是在敷衍。
“其实，你不用这么为难，”池天放吐出一口气，“对于你来说，要接受这样的我，确实是太过强人所难，你想要放手，我不会怪你――”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可是――”夏润南叫，心头又开始酸涩得厉害，最近她和池天放只要一谈论这个问题，就总是以心力交瘁而收场，她都快伤了！“天放，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我真的可以的！可是……我需要时间――”
“没用的，”池天放摇头，很惋惜的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时间的确可以治愈一些伤口，也能让人淡忘一些事，但有些事情无论经过多少时间，都不可能有什么改变――比如夜晚之于我，比如，我之于你。”他抢在夏润南开口之前把话说完，这话却说得有些绕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夏润南愣愣地，无言以对，想起汪天恕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连再解释一下的勇气都没有。难道在他们这些人中，包括霍天恩在内，不明白爱情真谛的人，就只有她吗？
霍天恩为了不连累她，宁可背着“无情无意”的骂名，一个人孤独至今；汪天恕为了给她和池天放一个机会，虽然跟她订了赌约，却还时常帮她照顾池天放，这难道不是他的宽容之处吗？池天放为了能够跟她在一起，把他从来不为人知的一面都给了她，她还能说什么？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还是放手，是宽恕，给彼此自由？夏润南迷惘了――在向池天放说“我爱你”之后。
“算了吧，我们。”这话夹杂在池天放一声沉重的叹息里说出来，格外让人受不了。
夏润南身子一震，跟着瘫坐在椅子上。
汪天恕说，放手吧。
池天放说，算了吧。
那她呢，要说什么？说，“好吧”？她突然“吃吃”地笑，眼泪哗哗地流。汪天恕，你快要赢了，我……恐怕坚持不了多少时候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者并没有很久，是夏润南自己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连时间也静止了吧，泥塑一样坐着不动的她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震得回过头来，慢慢起身过去抓起话筒放在耳朵上，机械地重复着那句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的话，“总裁办公室，我是夏润南，请问找哪位？”
“夏润南？找你也行，”电话是赵鸿煊打来的，估计他想要找的人应该是池天放吧，“夏小姐，你跟汪先生是不是很熟？”他查病房的时候，曾经几次看到汪天恕去看夏润声，如果没有跟夏润南之间的这层关系，他们应该不会走这么近吧。
汪先生？汪天恕？夏润南定定神，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脑子瞬间清醒了，“我们是同事，也是……很好的朋友，他怎么了吗？”
“你能跟他说上话是最好，”赵鸿煊似乎松了一口气，“前几天他昏迷着被池总送来医院，我替他做了检查，发现他的身体不是太好，但是他坚决不肯住院观察，池总也不劝他，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劝劝他，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什么？”夏润南大吃一惊，“有这种事？”怎么她一点不知道？啊，对了！说到这里她一下想起来，那天她不是也看到汪天恕很不对劲吗，难道他――
“我这样打电话来，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还是觉得汪先生最好能够跟我们配合一下，也许……”
“我知道了！”夏润南又气又急的，根本没心思听他往下说，“赵医生，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你放心吧，我会劝他去治疗的，就这样，再见！”她匆匆扣了电话，爬起身来就跑。这人汪天恕，明明身体不舒服还死撑，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还有池天放，就由得他闹是怎么的？
不过，让夏润南抓狂的是，汪天恕不在办公室――其实这也难怪，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他会在才怪，可他打手机又不通，这一时半会的，上哪找去？“汪天恕，这时候你给我玩失踪！你等着，别让我找到，不然你会……哼！”
傍晚的风很凉爽，尤其是这个季节，不冷不热，刚刚好让人觉得舒服，从总部出来的池天放并没有想要去什么地方，只是在跟夏润南说出分手的话后，他没办法再继续待在办公室里，他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抉择，更不堪去面对。
霓虹灯很亮，五颜六色的，月亮也很圆，旁边点缀着几颗星星，眨呀眨的，很可爱。池天放漫无目的地走着，微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虚得让人发疯。
放眼宇宙星空，一个人真是渺小得可怜，你觉得自己很不幸，可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看着看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居然也像那些颓废的人一样，开始很可笑地思考像自己这样的人，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