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接受许老的治疗以后,汪天恕的身体是越来越弱,不只因为用在他身上的药物药性猛烈,更加上必然会有的副作用,比如发烧、出冷汗,这些都折磨得他形销骨立,已经无法胜任在集团的工作,池天放当然不可能眼看着他如此受累,就让他回家休息。
因为本身的原因,再加上治疗过程如此痛苦,一向温和宽容的汪天恕也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当然,他不会把气撒在路天原身上,而是会突然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砸电视遥控器,把抱帎扔得满地都是,洗碗的时候狠狠拍水,弄得厨房一片狼籍,诸如此类。路天原看他这个样子,又是难过,又觉得害怕,总是躲在一边哭,也够可怜的。
叮铃铃的电话声响起来,才工作了两个小时的池天放头也不抬,拿起电话夹在肩膀上,“池天放,请问哪位?”
“天放哥,”路天原压低着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跟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我哥哥又在发脾气,他――”
池天放吃了一惊,“他有没有伤到你?”最近汪天恕总爱发无名火的事,他也听路天原提过,可当他过去看时,汪天恕又很平静,不像有什么事,他也不好怎么样。
“没有,”路天原抽抽搭搭的,“哥哥发脾气从来不会伤我,他就是、就是摔东西,现在他、他在厨房摔碗,都碎了――”
池天放一愣,跟着又气又急,“天原别怕,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他外套都来不及穿,抓起车钥匙就跑下楼去。因为是在夜里,路上车辆行人都很少,他把车得很飞快,十几分钟后就按响了汪天恕家的门铃。
看起来路天原是早就等在门边了,门铃才一响,她就“唰”一下打开门,看也不看就扑进池天放怀里,“天放哥!我害怕,我好害怕……”
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池天放的心也紧缩成一团,其实他很明白,路天原会吓成这样,并不仅仅是因为汪天恕乱发脾气,更重要的是她从哥哥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要承受的折磨和苦难,所以才从骨子里感到恐惧而已。“别怕,我去劝劝天恕,不会有事的――”结果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身后有什么异样,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居然是夏润南站在他身后!他吃了一惊,“润南?你、你怎么会来?”
路天原从他怀里抬起头,擦了把泪,“我也跟她说了,我是想哥哥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只有夏润南能劝得了哥哥,所以――”她这么想是不错,毕竟汪天恕一直喜欢夏润南,她是知道的。可千不该万不该,让夏润南再一次看到她和池天放这“亲密”的样子,这简直――
可夏润南的反应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反应的,似乎无论他两个做出什么事来,都跟她无关一样,“我也挺担心天恕,所以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对于池天放,她看都不多看一眼,但态度又不显得怎样冰冷,就是很……很淡然,看他的眼神,和看一个陌生人差不多。
路天原这时候也没顾上她和池天放之间有什么事,回身指了指屋里,“厨房呢,在砸碗――咦,这会儿没有动静了?”不会是砸完了吧,反正他们家的碗本来也不多,砸不了多少时候。
“先进去看看,别让他伤了自己,”夏润南从他们两个身边侧身进去,“天恕?”
池天放吐出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夏润南这个样子,让他一阵发冷,连解释的心都没有,“我们也进去。”
汪天恕已经砸完了为数不多的碗,厨房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瓷片,他就站在门边,呆呆看着白花花的地面,脸色惨白。
“天恕,”夏润南心里一阵发哽,过去拉他,“快过来,别伤到了,这碗烂了就烂了,再买新的就是了。”
汪天恕怔怔抬头看她,眼神空洞得可怕,倒是很听话,任由她把自己拉得离开厨房。路天原松了一口气,赶紧进去收拾。
池天放心里有气,脸色也不大好看,“汪天恕,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地摔什么碗,能改变什么?”
“改变不了什么,”汪天恕冷着脸开口,嘴唇发青,样子很吓人,“我就是想摔,不行吗?”
“你――”池天放为之气结,汪天恕少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他都有点适应不过来,“天恕,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就是耍小孩子脾气了,不行吗?”汪天恕还是不客气地反问,好像这一切不幸都是池天放造成的一样,“我愿意摔,愿意这样,不要你管我!”
“天恕!”一看他们要吵起来,夏润南赶紧充当和事佬,“你别这样,天放是不放心你,毕竟你这样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伤到了就伤到了,关你们什么事?”炮口转向夏润南,汪天恕的眼神更冷,“我是死是活,那是我自己的事,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夏润南一愣,被他骂了个哑口无言,脸上也是阵青阵白,好不尴尬。
池天放终于火了,不由分说就一把拉起夏润南,往门口就走,“那我们走,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别在这里碍他的眼!”
夏润南被他扯得踉跄了几步,不禁又气又无奈,“天放,你这是干什么?天恕身体不好,心情也很糟糕,让他发泄发泄怎么了,你何必较这个真……”
汪天恕站在原地没动,嘴唇哆嗦着,眼泪将落未落,看着就让人心酸。
路天原也顾不上收拾,从厨房跑出来,抱着池天放的胳膊哭,“天放哥,你别走!我哥哥心情不好才会……呜呜……我叫你来帮忙劝他的,你却气他……呜呜……”
这话一说出来不打紧,池天放猛地打个哆嗦,自责得要命!是啊,汪天恕是什么样心性的人,他们这些人不都知道吗?他现在这身体,治疗也难受,不治疗也难受,心情肯定不会好,就让他说几句怎么了,至于要跟他翻脸吗?“天原,我不是――”
“天原,让他们走,”汪天恕就是不落这个下风,一下坐到沙发上,“不是他们碍我的眼,是我碍他们的眼,让他们走。”
“哥,你――”路天原急了,一边叫一边猛向他使眼色,意即你就别再这样了,有什么好。
不过,池天放转过这个弯儿来,倒是不气了,拉着夏润南回来坐下,神色自若,“好吧,你心情不好,想骂就骂,但别再做摔锅砸碗那么幼稚的事,像个女人一样。”
汪天恕一愣,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猛一下扑过去,跪坐在沙发上,掐住池天放的脖子用力,“咬牙切齿”地叫,“我叫你说!谁像女人――”
你。夏润南和路天原同时无奈地翻个白眼,瞧瞧他现在的举动,十足跟丈夫撒泼的女人样,难道池天放还说错了不成。
大家伙儿都平静下来之后,池天放陪路天原去整理屋子,夏润南则陪汪天恕说说话。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想到刚才的事,她觉得有必要劝一劝他,“天恕,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别这样伤害身边的人,天放很担心你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汪天恕简单答一句,没了动静。
夏润南无奈苦笑,“所以,你更不能伤天放的心,不是我要故意说风凉话,天恕,你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要是把他们都赶走了,谁来照顾你?”
汪天恕突然转过脸来看她,那近乎森寒的目光让她吓了一跳,才要开口,他已经挑衅似地问,“我要你照顾,行不行?”
“我――”夏润南一惊,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想到霍天恩的话,自己正慢慢疏远池天放,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再加上汪天恕这个样子,也许、也许时日无多,她又怎忍心拒绝!“好啊,如果你不觉得我笨手笨脚,那我就经常过来看看你,不过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到时候你就嫌我碍眼就行了。”
看着她勉强露出的笑脸,汪天恕嘲讽地笑,“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天恕,别再说这种话好不好?”夏润南求饶似地叫,“我们都希望你能好起来,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我想……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也许能治好你,在这之前,你别放弃,行不行?”
你不会明白,这根本不一样。汪天恕摇了摇头,但并不解释,他们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太特殊,是现代医学无法触及的死角,想要他们活着,除非有奇迹发生――而奇迹如果那么容易就发生的话,也就不能称其为“奇迹”了。
得知夏润南要去照顾汪天恕的事,池天放并没有表示反对,但从他越来越沉默的反应来看,他心里是其实是很在意的。毕竟夏润南于他而言,已经是不可缺少的存在,如果他们之间就这样突然结束,接受不了的不止是父母,更重要的是他接下来还是要面对一大片一大片生命的空白,这叫他如何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和绝望?
##57307|*|卷十 何处是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