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天放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又是怎么到了床上的,反正今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尽管窗帘拉得很严实,屋子里光线很暗,但这么多年的习惯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他只凭感觉也可以大致猜出来,现在应该是早上六、七点钟左右。
“妈!”揉了揉眼睛之后,池天放扯开嗓子叫。
不大会儿,楼梯上传来通通的脚步声,跟着容悦怡一把推开房门进来,未语先笑,“醒啦?起来吃早饭,我做了蕃茄炒蛋,还有麦片粥。”
池天放抿着嘴唇笑笑,抱住容悦怡的脖子蹭了蹭,“谢谢妈。”然后接着放开,起来去衣橱里找衣服穿,明明那么多年在父亲面前装出一副冷酷的样子,可他刚才的动作却那么自然而真诚,似乎每天都会这样跟母亲打招呼一样。
容悦怡身子一颤,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动作是自己儿子会做出来的一样,目光定格在池天放身上,移都移不开。
池天放拿出白衬衣和西裤,先脱掉上身的睡衣,把衬衣换上,才要脱睡裤,突然想起什么,抓抓头问,“妈,你不回避?”虽然是自己妈,但他已经长大了好不好,在母亲面前脱得只剩一条底裤,会不好意思的啦。
容悦怡一下回过神,不禁觉得好笑,更因为儿子对自己的亲近而暗暗欢喜,站起身往外走,“这就回避……儿子是长大了,都不好意思在妈面前换衣服……”
看她出去,池天放直乐,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冲进洗手间洗漱完毕,一路蹦跳着下楼进了餐厅,池峻峰已经坐那儿看早报,他边坐下边冲老爸打招呼,“爸,早。”
池峻峰放下报纸,乐呵呵地回一句,“早,怎么不多睡一会?”昨晚他们老两口把池天放叫醒的时候,已经一点了,看他那时候的迷糊样子,估计都没太清醒过来,就上楼进了被窝,搞不好还当自己在做梦呢。
“睡得够了,”池天放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碗筷,等了一会不见容悦怡有动静,就敲着桌子叫,“妈,妈!我要吃饭,吃饭!”
池峻峰惊奇地看着他,跟着又想要笑,“天放,你这……很饿吗?”他当然没想到,一向冷静、沉稳的儿子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直让他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家儿子池天放了?
池天放冲着他挤眼,“嗯,昨晚我好像没吃饭就睡了,这会儿饿到前心贴后背――妈!”听他叫得这个亲热,活像几辈子没叫过“妈”了一样。不过,他倒是说着了,昨天晚上只顾着对父母和夏润南说出真相,后来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确实没有吃晚饭,难怪会饿成这样。
容悦怡被他这几声“妈”叫得心花怒放,端着一盘蕃茄炒蛋出来,“就来了就来了!先吃着,麦片粥和小火烧马上来!”
池天放欢呼一声,高兴得像个孩子,拿起筷子就吃,真没见谁吃个早饭也能那么兴高采烈,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池峻峰夫妇连看边笑,这早饭也不用吃了,只是看着儿子这样高兴,他们就比吃了仙丹还要飘飘然。可是,这种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失去这个儿子,心就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疼得无法忍受!
昨晚跟池天放讲那些道理时,他们两个可一个比一个振振有词,以为自己有多坚强、多勇敢,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去接受那样坏的结果。可是现在,当他们越来越发现池天放的诚挚、纯良、心无杂念时,他们才发现,要失去这样一个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儿子,他们根本就无法承受那种痛苦,而且这种痛苦必然会随着死亡之期的逼近而成倍增长,他们真能支撑到那一天的到来吗?
吃完早饭,池天放一时也没事可做,就跟父母一起看电视,说些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夏润南身上去,容悦怡这会儿才想明白什么,“天放,你的事润南是不是早就知道?”
池天放眼睛看着电视屏幕,随口答,“比你和爸知道的要早,不过也不早很多。”
“那,”容悦怡抻量着用词,“她是不是就因为知道你的事,所以才不肯跟你结婚?”
池天放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转过脸来看她,想了想才回答,“不是,妈,你应该能明白,不想结婚的那个,是我。”
池峻峰和容悦怡对视一眼,这件事其实很容易想,池天放心地善良,不想伤害别人,当然不想让夏润南跟自己结婚之后不久,就又变成孤身一人,那对她太残忍。
“就算润南是才知道你的事,可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吗,为什么还要――”
池天放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里是强烈的愧疚之色,“对不起,爸,妈,我当初会找润南帮我,其实是为了……爸。”他不再隐瞒,把当初为什么会找上夏润南,而夏润南又是怎么先惹上他的事都说了,“可我没想到,我和润南会彼此真心喜欢上对方,我其实也很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这小子!”容悦怡又气又心疼,白白盼了半天,原来这俩孩子是在演戏骗他们呢,“你怎么能这样害润南――”
“也不是害润南吧,”池峻峰替儿子说话,“我瞧着润南是真的喜欢天放,天放不也说喜欢润南嘛,而且润南那么明事理,跟咱们想的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好像在提醒他们,池天放时日无多一样,他心里一痛,说不下去了。
“没事,爸,”池天放笑笑,毫不在意,“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们放心吧,我和润南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们不用担心。”
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容悦怡暗里苦笑,却也不敢再露出悲伤的情绪,免得让大家都不开心,“好吧,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也不再老缠着你们问就是了,不过好坏总该有个结果,别老让我和你爸放心不下。”
亏她前一段时间还听集团的人说,池天放在高层会议上宣布跟夏润南年底结婚,把她给弄得又惊又喜,以为儿子总算转过这个弯儿来,她和老伴终于可以了了一份心事,这还没找着机会问,却原来当中有这么多的隐情,害她白高兴一场不说,还得面对即将失去儿子的痛苦,这些罪哟,是人受的吗?
“我知道,妈,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池天放慢慢吃着早餐,神情轻松之极。说出这一切秘密、放下所有包袱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既然所有人都明白他、懂他,那他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只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心里把一切安排好,尽量走得没有遗憾,也就是了。
下午下了班,夏润南没有急着走,而是有意等池天放来,经过昨晚之后,她也彻底了解了池天放他们,不再有芥蒂,也不再有什么压力,汪天恕和霍天恩都不再逼她离开池天放,对她来说,要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好好珍惜跟池天放在一起的每一天,学习怎样打理好华熠集团,以便让天放走得安心。“呸呸呸!”想到不好处,她不客气地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想什么呢?!天放不会有事,不会!”
她正骂着自己,门一响,池天放走了进来,才要说什么,乍一看见她脸上的手指印,不禁吃了一惊,“怎么了你?!这是谁打的――”
“没有谁,我自己!”夏润南赶紧解释,讪讪然笑,“就是……打蚊子啊,然后用力太大了……”
“是吗?”池天放颇为疑惑地转动眼睛,看了看办公室,“这个时候还有蚊子?”这都快十一月了,天气凉爽的很,好像不会有蚊子了吧?再说,这里是八楼好不好,一般而言,蚊子飞不太上来吧?
“……”夏润南解释不得,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我也不知道,对了,叔叔阿姨怎么样,他们知道你……有没有哭得很厉害――”话没说完,她又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知道儿子命不久矣,池峻峰夫妇怎么可能不难过?他们一难过,池天放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她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过壶嘛?
池天放看了她一眼,神情倒是很平静,“他们没事,我知道他们一向豁达,这个事实又无法改变,就算再难过又怎么样,何况我爸不是说了,与其让大家都痛苦,不如好好过每一天,我觉得很对啊,”说着话,他凑近前,突然亲了夏润南额头一下,“周末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夏润南惊喜莫名,都忘了跟他计较被“偷袭”的事,“好啊,好啊!不如带上润声,还有还有,带叔叔阿姨一起,人多才热闹嘛,对不对?天放,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你带润声出去玩,回来之后她身体没有事,她就逮到理由啦,非要再出去玩不可,我找了多少理由才安抚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