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用什么武器,但第四次人类一定用的是石头和木棍。
————爱因斯坦
远处是窝在角落瑟瑟发颤的可怜人,还有黑暗中手电扫过的光柱,配上眼前残尸烂肢,和腐烂的肢体衣物。黑暗就像是存在于任何宗教、任何宪章里的敌人,给人恐惧又与人希望。面对黑暗你可以愤怒大喊,也可以什么就不做,盯着它的眼睛任由其将你吞噬。
夏天似乎顿悟到了什么,他想起养父和他说的,不要拒绝黑暗,而要接纳黑暗。
不管他有多愤怒,不论他现在有多恐惧,他告诉自己,该停下来了。打倒恐惧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夏天回头望向深邃的通道,试图把自己的耳朵塞上,不再去想要看穿深邃的隧道,而是想象让自己的目光溶解在黑暗中,与隧道融为一体,让自己成为这个混凝土的一部分,成为它血管中的一个细胞,那么你就能够通过指尖感触到一些来自外界的声音,不是听到的那种刺耳又烦人的怪物吼叫或者是无尽回声,这是一种奇妙的旋律穿过听觉系统直达脑海——某种深邃的声音,朦胧,神秘,这是另外一种声音,干净,深邃。
他似乎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沉浸于这舒缓的旋律之中,理解这一切的本质——不是通过眼睛耳朵或者是逻辑推理,而是直觉,被那噪声所唤醒的直觉。突然,夏天觉得自己正在顿悟某种真理的门槛上,之前在黑暗中游走的时光和他意识的微明已轻轻地掀起这神秘面纱的一角,把这个新世界的一切理性的存在都一个个地剥离开了。
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而我又有什么能力能改变它呢,他喃喃自语。
所以他又闭上了眼睛,想要在自己创造的黑暗中追寻隧道的心跳。他又记起了养父说的隧道的独特性,每一个隧道都有自己的旋律,而你可以学会去听懂它。他也许只是想用一种比喻的方式优美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但是结合一切,夏天觉得自己似乎真地听到了这旋律。他听到的,他感受到的,真的是地铁的呼吸。
是的,他感受到了队友们在尸堆里小心翼翼的行走,他听到了卡子小声的咒骂,他听到了老鼠贪婪的在他们眼皮底下拖走食物,他还听到了隧道上方的窸窣声。
隧道上方?夏天觉得不对劲,走到墙边,声音又消失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夏天问一旁的杜爷。
杜爷摇头,似乎连话都不愿说,只想离开这鬼地方。
不对!夏天似乎听到上面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但是的确是人的声音!
“隐蔽!快隐蔽!”夏天压低声音朝着队友们示警,他开大手电对着队友们晃动来引起他们注意。
好在这是个训练有素的队伍,大家很快就反应过来而没有询问是什么事,调暗手电,慢慢往夏天这头靠近。黑暗中,车厢旁的轮廓也慢慢停止了抖动,
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先遣队的队员们聚在一起望着四周。队长比了个手势,询问夏天什么情况,夏天指了指头顶。
大家屏息,寂静又一次笼罩整个隧道。车厢旁的可怜人也停止发出声音了,像是死了一样。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了滴滴声,就像是什么装置被激活了,速度也越来越快,急促得像是摆渡车上水箱的报警声。
一阵剧烈火光闪过,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爆炸声,隧道狭小又冗长,轰轰回声久久没有停息。夏天被爆炸冲击到了地上,他旋即将脸埋在臂弯里,死死贴着湿冷的地面。爆炸非常强劲,眨眼间,昏黄的熊熊烈火在尸体上播散开来。
“妈的瓦斯弹,这是那些暴徒专用的武器炸弹!”夏天能听到队长的声音,同时他也感觉到背上一阵炙热。是火苗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爬到了他的身上。
“别动,有人来了。”队长在他耳边小声说。一些快速移动的黑影在火光中清晰可见,夏天从面前遮挡的尸块缝隙中清楚看到,那是一群带着黑色面具,身穿黄色马甲的暴徒。
背上燃烧的火焰没有变小,反而顺着防护服外的军装烧至了手臂。剧痛像小蛇,顺着后背爬上手臂,剧痛过后后背又麻又胀,夏天再也忍受不住了,用手一撑,用力一滚,爬到了倒落的车厢边。
“开火!”从黑暗中传来吼声,回荡在整个隧道里。重型枪械火力的子弹从他的身旁飞过,子弹胡乱扫向每个方向,弹头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弹着,擦出一个个火星,打破一个个管道。
夏天扑灭了身上的火,可疼痛还没有消停,他低头想找自己的枪,却发现枪滚到了车厢边上,边上是那奄奄一息的怪物。
夏天看着那怪物,喊道:“递给我!快!”
怪物的眼睛与他对上了,夏天知道,那是人类的眼睛,闪着光。
怪物呜咽一声,像是忍着身上伤口的痛苦,将枪抛了过来。
“谢谢!”夏天对着怪物说,随即躲在车厢后开始反击,朝着那些暴徒的方向开枪。
夏天可以感觉到自己皮肤在发抖,他压制住要跳起来逃跑的冲动,免得自己把枪扔在一边,抛弃自己的战友跑掉而把侧翼留给那些暴徒。
“停火!”夏天听到了队长的吼叫,停止了开枪。
从远处,他听到了伤者们挥之不去的叫喊声,接着是脏话,接着又听到了另一阵被隧道放大的自动武器开火的声音,隧道随即又陷入平静。
“你们投降吧!”队长喊道。
“不要开枪了!我们投降,就我一个了。”五米外的瓦砾堆废墟后走出了一个暴徒,将手上的枪抛在了地上,手背在身后。
夏天从车厢后探出身,举着枪瞄准,大喊:“慢慢往前走,别耍花样!”
那人已经走到了三米外,突然大喊一声,掏出了背后的一把利刃,直冲过来。
夏天按动扳机,枪却在这个时候卡壳了。他俯下想掏出大腿边上的小刀,却被暴徒扑倒在地。
他能闻到暴徒嘴里人肉的酸味,和身上的血腥气味,很明显,暴徒刚刚享受过同类的美食。
他与暴徒搏斗了起来,可无奈暴徒力气较大,且已是心死搏命之人,自然是处于下风,几个回合就被按在了地上,僵持的匕首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脖颈一凉,能感受到匕首上的冷钢尖锋。
队友们靠了上来,喊着粗话,比划着枪支,但是谁都不敢开枪,怕打伤了夏天。
忽然,夏天听到了铁链落地的声音,他的余光瞥到了已经挣脱束缚的怪物。
他准备祈祷了,对耶稣,又或者佛祖,还有无产阶级斗士,他向一切他知道的能想到的东西祈祷,他知道,他无法对付瘟地狗和暴徒。
空气中传来破风的声音,跨坐在他身上的暴徒应声倒地。
夏天回头,那怪物的双脚着地,手上拿着曾困着他的铁链,眼睛透着凶光,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暴徒,怒吼一声,扑向宛如尸体的暴徒,就像一只狂野的动物一样,将他撕成碎片。他将手臂用力扯下,将爪子插入他的眼窝,再用力一掰,脑壳如纸应声而碎。
怪物的吼叫响彻隧道,充满仇恨和厌恶。
此时,夏天想起了他日记里的一句祷词: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满是鲜血的怪物站在光和影中,已经完全看不出那虔诚的模样。文明的边际,常常是虔诚的朝圣者不断在无止的探索。
而文明的尽头,是独行者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