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时春季15号他们没有回来,16号、17号也没有,了无音讯直至过了约定的日期也没有归来。夏天即将来到,建直门站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飘着的隐约热气。站外岗哨的守卫昼夜值守,他们若听见远处有异常声音,或发现潮湿黑暗的隧道壁上反射出哪怕极微小的光,都会火速派遣一支突击队出站检查。
紧张的情绪在空中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站内已经没有闲聊的居民和没有工作瞎逛的士兵了,最优秀的战士整装待发,子弹全都压进了弹匣,站内的紧急撤离车也加满了柴油,执勤岗哨一刻也不能合眼。用以缓解焦虑、打发时间的那副麻将已经在警卫室里的桌子抽屉里躺了很多个昼夜。人们不再闲谈,取而代之的是急促惊恐的对话,或者干脆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侦察兵归来的消息,他们侦察到的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建直门站在短短几日里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居民上至耄耋之年的老头下至10岁的孩子都学会了用枪保卫自己。站门口机关枪被架起,布满尖刺的铁网被竖起,甚至在钢轨上焊出了高大的厚铁拒马。但是这座看上去不可攻破的碉堡,却时刻都有沦陷的危险。
因为它孤立无援。
建直门站的居民每天所要面对的困难,放在其他地铁站居民身上都足够让他们望而生畏。就连强大的PRCR在衡量所有的付出以后,也未必下得了决心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去保卫这样一个地铁站。
的确建直门尔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但保卫它的付出却显得十分不值得。因此,PRCR不出所料的放弃了保卫建直门站,也就是说,现在建直门的士兵和人民们是在为自己战斗,他们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了。
在这场战斗即将打响之前,建直门站是整个环线中最富有的。人人都明白电弥足珍贵,但是只有建直门站的能工巧匠利用潺潺而过的地下水和他们特殊的地理优势——建直门站处于整个环线的下游,汇聚在这里的人们动手在地道、洞穴中,地下轨道上,任何工程勘探小组可以到达的地方建造起数十座水电站,转动起涡轮,不仅为自己的地铁站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向地铁环线中三分之一的友好区域源源不断地输送电。
建成地下最大水力发电站的建直门人从向外输送价格高昂的电中获取的利润,足够他们成箱地购买军备。但不少人不仅仅以弹药为代价,更是付出了自己残破不堪的生命。
建直门既幸运又悲哀。
与此同时,潺潺而过的地下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墩柱,腐蚀着焊接处的水泥,涓涓流水还一刻不停地吞噬着主大厅的墙壁。此外,还使得被废弃了的地铁站间隧道无法被切断阻隔,从那儿向建直门站蠕动着一群梦魇般的怪物——暴徒。
暴徒早就盯上了这块香馍馍,一年来,不断攻击骚扰甚至是破坏建直门的水利设施。他们妄图占为已有,甚至恨不得把发电装置大卸八块,只带着零件回去。
因此建直门的居民门一次又一次地打接舷战,遭遇战吗,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爬过通风道,沿着浑浊不堪而又急湍的溪流穿过排水沟,自地道冲来的暴徒们。
全环线的人仿佛都在与建直门站作对,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们的避难所从首都地铁网络中抹去。但建直门站人仍在坚守着,努力着,因为失去了这一座车站,在这世上他们就失去了栖息之地。
要不是有技艺精湛的工程师、经验丰富且无怨无悔的士兵,在这样既没有子弹、探照灯,也没有抗生素和绷带的情况下,建直门人不可能守卫住自己的家园。的确,PRCR政府花了巨资来购买建直门站发的电,这样一来,环线既有自己的供电商,也拥有自己的发电站;但建直门一旦失去外界的供给,站上的居民未必坚持得了一个月。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人放弃。在暴徒寄来的信里,写着如果PRCR政府放弃保卫建直门站,暴徒将会将电价降低两个百分点,并且保证再也不进犯环线,且接受PRCR的领导。
任何人看得懂字的人都知道,这是彻彻底底的谎言,那些暴徒不可能如此将利益拱手而出,除了PRCR里腐朽的官员。那些上世纪残留下的腐朽不灭的功利思想一直留存在他们的脑子里,他们那些占着战前比人高贵的职位的腐败官员,在收了暴徒的好处后,便集体同意放弃建直门站。
没有全民公投,也没有议会表决,PRCR的腐败制度使得那些官员操控了所有的部队,也使得好人无法挽救败局。
自建直门站前,暴徒用同样方式获得了南街站和四户桥站,可这也没有让他们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们早已沉浸在权力和财物之中。
建直门站中心的一座小屋里,黄色灯罩下的灯低垂在圆桌上,照亮了发黄的纸,上面用铅笔画满了图表。灯十分昏暗,但这绝不是为了省电,在建直门,电早已不成问题,但办公室的主人早已适应了昏暗的灯光。烟灰缸盛满了烟蒂,那是一些极劣质的自制卷烟,飘着刺鼻的烟,烟雾氤氲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这座战前的警驻派出所已经成为了建直门站的管理所。
这个地铁站的站长抬手揉搓着额角,看了看表,然后将手指掰得咯咬作响,吃力地站起身来。“是时候作决定了,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体魄强健的老人身穿军装,头戴磨破边的军帽,坐在对面的桌子旁。他张开嘴咳嗽了一阵子,挥舞着手驱赶烟气。然后他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开口说道:“我再重复一遍,吴全站长,南方的岗哨一个人都不能撤。这样的强攻下,我们的士兵只能勉强支撑,在这一个星期内已经有三人受伤,其中一个重伤。现在应该做的是加固防线。我决不允许你削弱南线的实力。相反,我们应往南线派两个三人侦察兵小组,加强对竖井间的巡逻。抱歉,你到别处去抽人吧!“
“你是外围守备指挥官,你来抽调人。“站长没好气地说。“我还有自己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小分队就得出发上路!想清楚,咱俩思维不同、立场不同,在突发状况面前根本无法作决定!要是那里真是事态严重怎么办?!“
“吴全站长,我认为你已经乱了阵脚。我们的军械库中.45口径的子弹还有满满两箱,够用一个半星期的了。“老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硕大发黄的牙齿。“我们的麻烦不在缺弹少药上,而是在人上,你知道我手下已经没有高级士兵了,连三星士兵都屈指可数。“
在知道PRCR放弃建直门站后,建直门站得以弃用环线腐朽的制度,并进行改革——实习民主集中制,即人人可以靠完成任务来进行升职,无论武职还是文职皆能领到和级别相对应的军饷和薪水,从一星到七星,薪水相应升高,也拥有相应的权力。
因此在建直门站,人人都有升职的机会和权力,人人也都为了升职而加倍努力干活。
“我来告诉你我们的麻烦是什么吧!隧道后的发电机已经年久失修了,我们要是无法检查维护三分之二的发电机,一星期以后它们通通会罢工。要是无法向PRCR输送电,那么谁也落不着好结果。幸运的话他们另寻其他供电者也就算了,最坏的结果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甚至会派兵来帮助暴徒的!”
“隧道里很久没有人进去了!万一里面有坍塌怎么办?有爆裂怎么办?要是我们通往外界的通道被切断了又怎么办?况且,PRCR都不愿意帮助我们了,我们为什么还得给那些蛀虫输送电!”
“不要危言耸听!输送光缆正常,电表上的数字在跳。要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坍塌,你立刻就会察觉。如果我们停止输送电力,他们更有理由帮助暴徒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成了这个氤氲着发黄烟气的昏暗办公室里唯一的声响,之后几乎像是在打拍子,直到被自隧道里发出的歇斯底里般的警报钟声掩盖。
“有险情!“
外围守备指挥官以对自己年龄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椅子上弹起,冲出了房间。远方的某个地方出现枪声,站台上开始出现战士们靴子踏出的声音,远处传来长官宏亮浑厚的命令声。
“怎么回事!”吴全站长也冲出了屋子,抓住了身边跑过的一名四星军官。
“岗哨说,有几个人开着摆渡车前来,都带着武器,看服装像是环线里的士兵。”
“有没有问他们是哪个部队的!”
军官转身摆弄身后便携的无线电。
“前方报回,说带头一人声称自己是环线先遣队的队长,叫陈子雄。”
“草!”吴全眼睛猛地一亮,“快他妈请进来,都别开枪,温柔一点!这是我的老朋友大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