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苏突然离开香港，出乎渐川意料之外，前一天两人还在谈婚论嫁，第二天伊人却飘然离去，结婚的事也遥遥无期。他早已经准备好和珉苏结婚，哪怕要克服种种困难也在所不惜，但是面对珉苏的拖延和态度的无常，他也难免有些疲惫和彷徨。从某个角度看，何思贤神似珉苏，而她冒着暴雨开车，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和深藏不露的体贴，当时他在和珉苏的关系中有些纠结为难，因此防线才会松懈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任凭何思贤拉近和他的距离，但就是这一小会儿，已经足以造成十分麻烦的后果。渐川在珉苏回去后，每天还是给她打电话，珉苏却只是淡淡地说几句，并不再提那件事，渐川如果试图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珉苏便说自己有事在忙，然后挂断电话。渐川十分无奈，只想等周末回去解释，谁知道还没到周末，他便收到了珉苏的短信，告知他自己要搬家，他这一着急非同小可，但周末偏偏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必须参加，他权衡轻重，还是留在了香港，好在敏来仗义，将珉苏的情况都告知给他，又拉上姜行雨一起帮忙搬家，他这才稍微安心。
周一上班，渐川开了一整天会，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回到座位上打开手机，看见何思贤发来的一条短信，约他晚上一起吃饭。渐川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此刻的他注定要为那一晚的失态付出代价。他回复了短信，让她选好地方再和自己联系。
何思贤选定的地方正是上次渐川和珉苏来过的那个意大利小餐馆，装修家常温馨，何思贤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见到渐川过来，笑着向他招招手，她一向朴素大方，并不刻意装扮，今天也只穿着一件藏青色开襟毛衣，里面是白色丝衬衫，衬着年轻的面容，倒有几分书卷气。渐川坐下笑道：“还是你运气好，我每次想坐靠窗的位置都不能如愿。”何思贤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来的时候正好有人结账，就坐这里了。”渐川笑道：“你点餐了吗？想吃些什么？这顿我来请客。”何思贤笑道：“还没点。”渐川将菜单递给她，她稍作思考，点了无花果沙拉和南瓜汤，渐川笑道：“这里的火腿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看。”何思贤依言点了帕尔马火腿，渐川点了招牌披萨和玉米浓汤，然后笑道：“找我有什么事？”何思贤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渐川笑道：“听说易李杨约你吃饭的人从中环排队到金钟，怎么偏偏想起来找我？”何思贤轻声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人不知进退。”渐川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们边吃边聊吧。”这时沙拉和火腿先上来了，渐川示意何思贤尝一尝，何思贤拿起一片裹着蜜瓜的火腿尝了尝，渐川见她流露出满意的神情，问她：“火腿怎么样？”何思贤赞道：“神仙美味。”她将盘子往渐川那边推了推，笑道：“你也试试。”渐川笑道：“这道菜是上次我未婚妻来的时候点过的，她觉得不错，想来你们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何思贤原本脸上有一抹浅笑，听到这句话，笑容慢慢淡去，低声说：“也是，你这么出色的人，一定早就心有所属了。上次你去机场，也是急着回去见她对吗？”渐川说：“她在北京，我们已经举办结婚仪式了。你知道陈知方先生吧，他是我们的证婚人。”何思贤勉强笑了一下，说：“原来我是一厢情愿，活在自己营造的梦境里。”渐川说：“我很抱歉，之前可能我的言语举止不当，让你误会了，对了，你落在我家的唇膏找到了，今天没带出来，下次还给你。”何思贤轻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现在改涂别的颜色了。”渐川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是朋友，黄教授让我多照看你，记得吗？”何思贤说：“记得，不过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这倒是出乎渐川意料，他说：“我怎么没有印象？”何思贤说：“我刚入学的时候，就听说你带领的团队在世界高校数据分析大赛获得银牌，后来学校还请你给我们做过讲座，我从那时起就对你印象深刻，还想办法托人介绍我们认识，但是你当时回北京了，想不到机缘巧合，竟然在香港又见到你。”何思贤的话勾起许久以前的往事，他在数据分析大赛获奖后，被校方邀请给大一新生做报告，想不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渊源。他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怎么没说呢？”何思贤笑道：“还能说什么，你都有未婚妻了。”渐川也笑起来，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如果我回北京了，你去内地也一定要和我联系，我来接待你。”他内心其实十分老派，对于何思贤这样柔弱的女生有些爱护弱者的心理，又因为她没有别的错处，只是对他有所期盼而分外内疚，因此现下便只想着要怎么补偿她。何思贤说：“你不要这么纠结，其实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渐川看了看时间，说道：“你开车了没有？我送你回去吧。”何思贤摇摇头说：“我自己开了车。”渐川和她一起出来，拐到餐馆后面的一条小街，看见何思贤的白色宝马停在那里，她走到车边，回眸向渐川一笑，开门上车。
珉苏却不知道渐川和何思贤还有这许多瓜葛，年底诸事繁忙，单位的工作需要收尾总结，做新一年的计划，她们处室还在筹备一个会议，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已经是9点多钟，好在新家离单位很近，走路也只需要10多分钟，节约了不少时间。
周末早上她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想着搬家后还要添置一些日用品，她决定吃完午饭再去一趟宜家。正在收拾准备出门，敲门声响了起来，她从猫眼看了一下，发现渐川正站在外面，她早已料到渐川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于是便给他开了门，渐川从身后拿出一束她喜欢的百合，珉苏接过花，转身想找个瓶子插上，无奈刚搬过来，四壁萧然，她只得把花先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渐川说：“这地方太不方便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吧。”珉苏说：“这里离单位近些，交通方便。”渐川看她像是准备出门，问她：“你要去哪里？”珉苏说：“和你没关系。”渐川说：“怎么就没关系了，我和你一起去吧。”珉苏不理他，自顾自准备出门，渐川也自觉地走到电梯门边，按了下行按钮，珉苏白了他一眼，把门锁上，两人一道走进电梯。
下楼后渐川跟在珉苏身后，以为她要开车，却发现她走到小区门口扬手叫车，他说：“你怎么不开车？车坏了吗？”珉苏说：“停在你家小区了。”渐川无奈，说：“车子招你惹你了，你自己开车出门也方便些，放得时间长了，电瓶亏电，启动都成问题。”珉苏白了他一眼，正准备反击，这时有辆出租车停下来，珉苏在后座坐下，渐川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出租车司机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出奇沉默地开到了宜家。
宜家从来都是人山人海，珉苏拿了购物篮，准备去看厨房用品，渐川急忙推了个车，在后面跟着，珉苏将几个调料罐和一个平底锅扔进篮子，渐川接过篮子，说：“还是我来吧。”珉苏看也不看，把压蒜器扔进他的购物车，又拿了几个碗盘，渐川道：“这个易碎，你还是给我吧，别扔了。”珉苏板着脸把碗盘递给他，继续往前走。
珉苏逛完了厨房用品区，在灯具区驻足停留，渐川说：“反正也住不了多久，能凑合就凑合吧。”珉苏说：“谁说我住不了多久？”她声音稍微高了点，渐川赶紧道：“你别大声了，旁边人都看着呢。”两人又走到沙发和扶手椅区域，渐川说：“这个更不用看了，没地方放。”好容易到了结账区，渐川拿出信用卡来结账，珉苏也不管他，自顾自向前走。渐川结完账，看见珉苏坐在大厅的长凳上，便过去找她，忽然听到珉苏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渐川看着珉苏笑起来，说：“你是不是没吃饭？我请你吃饭吧。等一下，先去给你买个冰淇淋。”他将袋子交给珉苏，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急匆匆地走了，珉苏低头看着手中的蓝色袋子出神，一直以来，渐川在她生气时都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让她发作不得，最后便糊里糊涂原谅他了。
片刻后渐川拿着冰淇淋回来，说：“刚才结账排队的时候我查了一下，旁边有家川菜馆生意很好，就是要排队取号，我用手机取了号，现在去应该时间正好。”珉苏身不由己，跟着他走了。到了川菜馆，果然门口许多人，或坐或立，都是等号的，渐川提前取了号，只等了两桌就到他们了。两人坐定，渐川看了菜单，问珉苏：“想吃什么？”珉苏说：“你看着点吧。”渐川点了水煮鱼、青菜羹和麻婆豆腐，珉苏本来就饿，渐川下了飞机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上菜后两人埋头吃了一会，珉苏的手机响了，是邮件的提示音，她查看邮件，居然是陈子霖写给她的，说他下周将到北京来开会。珉苏望天无语，为何事情总是如此措手不及。渐川见她神情有异，问：“怎么了？”珉苏说：“培训时的同学要来北京出差，顺便和我见面。”渐川问：“男同学女同学？”见珉苏不响，他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不由得笑起来，说：“什么妖魔鬼怪敢打你的主意，下周我还回来，陪你去见他，保管他知难而退。”珉苏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他知难而退？”渐川说：“这还用猜，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人，能说来听听吗？”珉苏说：“我不告诉你，免得你毒舌。”渐川说：“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帮你拒绝他？”珉苏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自己能处理。”渐川将最后一片鱼捞出来给她，笑说：“我可不放心，还是回来给你压个阵吧。”
出来后渐川叫了车，和司机说了自家地址，珉苏正要说话，渐川说：“先回去取车，这样太不方便。还需要什么东西吗？待会一并回去拿了。”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两人下了车，珉苏站着不动，渐川说：“你还是和我一起进去吧，需要什么自己收拾。”珉苏默然无话，跟着渐川回家，打开门看见里面的一切都和离开家的时候一样，两双拖鞋放在鞋架上，茶几上有些零碎东西，仿佛只是早上出了趟门，现在回家而已。她心中有许多感触，渐川却不闲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旅行包，先进了卫生间将两人的盥洗用品放到包里，又去厨房拿了一个小锅和几个碗碟，然后去珉苏卧室，轻车熟路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果然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静躺在那里，渐川拿着盒子出来，怒视珉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珉苏理屈词穷，只得低声下气地道：“走的时候着急，忘记拿了，后来一直也没时间过来取。”渐川冷笑一声，说：“没时间？我看你是想造反了吧。”将盒子递给她，珉苏默默地塞到衣袋里。渐川环顾四周，看见客厅露台圆桌上的一只花瓶，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花瓶拿到茶几上准备带走。
珉苏走的时候，怕阳光晒坏家具和电器，将窗帘都合上了，渐川拿花瓶的时候，拉开了客厅露台的窗帘，冬天的午后，几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驱散了阴霾，也照亮了客厅。两人沉默半晌，渐川终于说：“你在网上预约了我们结婚登记的日期吗？”珉苏说：“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吧。”渐川说：“不知道你和我的感觉是不是一样，你去香港的头一天，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我那天晚上兴奋到失眠，心里一直在给我们结婚以后做各种计划。我是有些不够谨慎，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在任何时候，我的心中都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珉苏说：“人家已经登堂入室，一句不谨慎也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不是你自己希望她到你家来，就算她有一万种手段，你也不会让步的。”渐川说：“那只是社交场合偶然认识的女孩子而已，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难道你凭着一只唇膏，就要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珉苏说：“还是再等一等吧，也许现在还不适合结婚。”渐川说：“那你答应我，还是搬回来好吗？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实在不放心。”珉苏犹豫了半晌，渐川索性走到各个房间，将窗帘都拉开了，阳光温暖了整座房子，珉苏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渐川觉得她有些动摇了，连忙趁热打铁，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帮你把东西拿过来，晚上你和中介联系一下，还是把房子租出去，要不然你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又是一笔开销。”珉苏想了想，自己也确实有些任性和奢侈了，这两个月住下来，的确有很多隐性成本。她想了想，说：“你也别去拿东西了，明天我下班顺便过去拿吧，之前添置的家具就给新房客用，说不定还能涨些房租。”此言一出，渐川大喜过望，笑道：“那我去车上把东西拿上来。”
晚上渐川软磨硬泡，总算获得了留宿珉苏卧室的权利，珉苏次日早上起来，看见渐川正在厨房里忙碌。渐川看见她，说：“冰箱里没有吃的了，我煮了白粥，待会就对付一顿吧。我定了今天中午的机票，吃完早饭就要走了，你自己记得去买些菜。”珉苏说：“反正一个人生活也简单，随便吃点什么就能打发了。”她看了看窗外，天气阴沉沉的，想来待会还要下雪，她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送你吧，反正我也很久没开，就当练手了。”渐川笑道：“那你先换衣服吧，早饭还得等几分钟。”
去机场的路上，渐川说：“敏来和行雨上周到香港去了，你知道吗？”珉苏嗯了一声，渐川说：“他们去选了结婚戒指和婚纱，我们在一起吃了顿饭。”珉苏说：“他们是水到渠成，敏来也不容易，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真命天子。”渐川叹道：“我们两个为什么就这么多波折呢？”珉苏说：“大概是时机未到吧，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不用再为稻粱谋，心中没有这许多负担和烦恼，或许那才是最佳的状态。”渐川说：“想来你之前改变主意，也是因为在异国他乡太孤单了。”珉苏说：“我知道你是故意钓鱼，想让我夸你，我偏不上这个当。”渐川正色道：“我答应你，以后尽量不再和异性单独相处，万一有这种情况，也立刻打电话报备，这样你满意吗？”珉苏说：“你真的能做到吗？”渐川说：“我不是圣人，但我为了你也会这样做。”珉苏说：“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渐川在心里向何思贤道了歉，然后说：“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珉苏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其后不管珉苏怎样威逼利诱，渐川却坚决不肯再透露一点信息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飘起了雪花，珉苏开着车，顺手扭开音乐，是野人花园的老歌《Santa Monica》，或许现实的爱情本来就有些沉重，有些时候答案无所谓对错，有些时候根本没有答案。
过了几天，陈子霖果然来到北京，约珉苏出来吃饭。珉苏建议去大董吃烤鸭，他从善如流，立刻答应了。珉苏准时到了店里，看见陈子霖十分高兴，两人互道别来近况，陈子霖笑道：“我现在在IMF工作，没想到吧。”珉苏说：“怎么想到换工作了？”陈子霖说：“他们现在正在推行一个计划，招募各国年轻的财政官员参加他们的工作。刚好我工作的地方就离他们不远，就报名了，想不到很快就选上了。”珉苏说：“那恭喜你了。我们好像还没有通知。”陈子霖见她有些感兴趣，说：“你可以试一试。其实面试很简单，以你的能力肯定没有问题。”珉苏问了他面试的内容，果然都是一些专业性的知识，想来IMF此举是为了加强和各国的联系。这时烤鸭上来了，珉苏帮他做了一个鸭卷，陈子霖笑道：“这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珉苏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来了，一顿饭还是要请的。”陈子霖说：“那个幸运儿呢，他没有来？”珉苏说：“他在香港，本来说好周末回来，一起请你吃饭的，但他突然有事走不开，托我向你问好。”陈子霖说：“你的爱人在这里，你为什么还想出去？”珉苏笑笑，说：“我们本来就是两地，在北京和在国外没什么区别。”陈子霖说：“你们俩结婚了吗？”珉苏摇摇头，陈子霖说：“那我给你一句忠告，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渴望建立稳定的家庭，当这种愿望很强烈的时候，对方是谁就不那么重要了。”珉苏说：“你是说，如果我不和他结婚，他可能会找别人？”陈子霖说：“这是男人的天性，你不得不承认。”珉苏说：“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考虑的。”珉苏准备结账，陈子霖笑道：“刚才我已经结了，不能让女士破费。”珉苏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陈子霖说：“那就麻烦你了。”珉苏便驾车送陈子霖回了下榻的酒店，旋即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