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诗凡的身子便完全好了,我的脚也已无大碍,便选了日子带诗凡入宫了。我早已提前写信告知阿爹,所以便直接与诗凡等人去了政和殿。殿内,不仅有阿爹,皓轩与萧楠也在。皓轩是故意带萧楠来的,我心中已明白几分,还特意留意了萧楠见到诗凡的反应,只见他面色如常。
见到阿爹,我与诗凡,曾亦怀一同向他行礼。阿爹边说平身,边上前扶起诗凡,眼中透着欢喜和怜惜,说:“是我对不起阿哥,侄女受苦了…”
诗凡没有很快回答,一直低着头,渐渐的身体开始颤动。我想她是想起自己的阿爹而流露悲伤,便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希望能给她安慰。
谁知此时她猛然抬起头,从手中拿出一把匕首欲刺向与她不过半米的阿爹。我见势迅速反应,挡在了阿爹面前,想要替他挡刀。但意外的是,良久,我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我回头,曾亦怀正紧紧的握着诗凡举刀的手,诗凡拼命挣扎,眼中只有浓浓的恨意,紧紧的盯着阿爹,大喊着:“你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皓轩上前将她的匕首夺下,诗凡又挣扎了几下,曾亦怀却没有半点要放开她的意思。诗凡回头望了一眼曾亦怀,随即眼中布满了绝望,垂下了手,瘫坐在了地上。曾亦怀则蹲下抱住了她的肩膀,眉宇间似有些怜惜。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诗凡,问:“为什么?”
诗凡靠在曾亦怀怀中,眼中的泪水如瓢泼大雨般落下,但恨意依旧不减,盯着阿爹,狠狠地说:“为什么?是他!杀死了我的家人,让我颠沛流离!是他!让我与他们天人永隔!残暴不仁,昏庸无德!我为家人报仇,为百姓造福,有何不可?!”
“魏亲王既选择逼宫,这个结局便是他的宿命!”我不想说重话,可是听到她辱骂阿爹,便无法抑制愤怒。
她这才看我,眼中透着嘲讽,轻哼一声,说:“你,你们都被骗了!”她用手依次指了在场的所有人,“当年他斩杀阿爹,是因为嫉妒阿爹才华,畏惧他的势力,不过是铲除自己最大的威胁!此次下旨,是为了让我们自投罗网,想要斩草除根!”说着,又看向阿爹,嘴角带着一丝鄙夷,说:“所以,就算你装得再贤仁大度,我也永远不会相信你!”
诗凡的话,让我觉得浑身发冷,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你胡说!不可能!阿爹不是这样的人!”
她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笑,说:“那你为何不亲口问问你阿爹?”
我慌忙转向阿爹,只见他紧闭双唇,似不打算说,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崩塌,我忙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阿爹,你告诉女儿,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阿爹却只是紧蹙着眉头,我的身体不由得开始颤抖。
“陛下,你为何不说出真相?”是皓轩。
我期盼的看向阿爹,阿爹沉吟片刻,说:“朕不想阿哥的女儿伤心。”
“既陛下不愿说,请让皓轩来说。”皓轩看了眼萧楠,然后盯着诗凡,问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魏亲王是长子,先皇却未将皇位传给他吗?”
诗凡愣了一下,沉思片刻,然后看向阿爹,愤怒地说:“先帝定是听信了奸人谗言!”
皓轩冷哼一声,蔑视道:“这么说,先帝乃是只听谗言,不明辨是非的人了。”
说完,诗凡表情变得复杂,皓轩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梁安叛乱,先帝命当时身为皇长子的魏亲王镇压。一开始,魏亲王处置得当,劝降数人,很快便平息了战乱。可在最后,他却将归顺者不计功劳,一并斩杀!先帝失望至极,因此将皇位传给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然而魏亲王野心勃勃,自不甘屈于人下,于是开始表面结交人才,礼贤下士,实则暗地里一直招兵买马,在朝中安插亲信,处处与陛下作对。而陛下仁慈,尽管早已洞悉,却迟迟不愿处置,一再给魏亲王醒悟的机会。可魏亲王却不知反省,发动兵变,从宫门一直厮杀至政和殿,宫城内血流成河,以宫中妇孺生命威胁陛下退位!幸而当年有所防范,才未使贼人成功。但也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如此,你还敢说魏亲王不是罪有应得吗?”
“你瞎说!你当时不过孩童,如何知道这么多?不过是大人教的罢了!”诗凡不信。
“梁安之事,的确为我阿爹所言,若不信,大可去问当年老兵。至于……”
皓轩看了眼曾亦怀,说:“至于当年逼宫之事,曾院长也在场,因千钧一发之际救驾有功,才一直为陛下看重。驸马应有耳闻。”
诗凡一脸期待的看着曾亦怀,可曾亦怀却低着头,迟迟不说话。诗凡的表情变成了绝望,双手抱头,几近疯狂,嘴中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说着,便挣脱了曾亦怀,要触柱。我与曾亦怀同时伸手想拦住她,却因事出突然而反应不及。还好萧楠及时挡在她面前,诗凡只是撞到了他胸口,并无事。
诗凡惊讶地抬起头,随即双眸含泪,哭着说:“阿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阿哥……”
阿哥?……我觉得脑中很乱,猛然看向萧楠。
只见萧楠抱住诗凡,依旧沉着冷静,温柔地说:“音儿累了,该休息了……”随后手一挥将她打晕了。
音儿……我只觉得脑中更乱了,甚至觉得头痛。只怔怔地看着他将诗凡托付给了曾亦怀,希望能在他眼中寻得一个答案。他没有看我,兀自上前跪地抱拳,对阿爹说:“魏亲王之子魏霄南参见圣上。”
见到此景,我脑中随即“嗡”了一声,四肢发麻,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这时他才看向我,然后伏在了地上,说:“抱歉,在下欺骗了公主,霄南与音儿便是公主与陛下一直在寻的魏亲王之子。”
我有什么很多话想问他,不自主的迈开了步子,向他走近。此时曾亦怀却挡在了我面前,俯身低声说:“何事等陛下盘问清楚后再说。”我这才清醒过来,停下了脚步。
望向阿爹,阿爹踌躇着欲上前,皓轩伸手拦住了,说:“陛下,切勿再轻易靠近。”然后质问霄南:“郑植之事可是你所为?你混入皇宫意欲何为?”
霄南抬起头,冷静地说:“郑植之事的确是我所为。公主来找世子那日,我便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担心他透露更多消息,便欲进宫暗杀他。如果顺利,还可杀了圣上。”
他说得很平静,却让我心惊。我紧张地看向阿爹,只见皓轩手已握向佩剑,面露敌意,似下一秒就要出鞘。可阿爹却将手放在了皓轩身上,阻止了他,沉稳地问道:“那你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霄南沉默了,迟迟才开口:“一开始,我在等待时机。殿前高手众多,霄南没有把握成功。后来,是不忍心。在宫中,我见得真切,不忍心百姓失去一位真正心系百姓的圣君。”说着,他的眼眶便红了,声音哽咽:“可我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已逝的家人,纵使在你们眼中,我阿爹是个大逆不道的罪人,罪有应得。可是在我与音儿眼中,他是一个会背着我们散步,哄着我们睡觉的父亲,是摸着我们头,悉心教导我们的阿爹。还有我的阿娘,凡儿,乳娘……”说完,霄南已痛哭流涕,但又紧握着拳头,似想克制。
我从未见他如此这幅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但不敢轻举妄动,便扭头观察阿爹的反应。阿爹的双眼也红了,他转身缓缓走向案台,打开了一个红箧,从中拿出一封信来。信的边角已经泛黄,看来已有些年头了。
拿出信,阿爹转身走向霄南,皓轩挡在前面,阿爹将他轻轻推开。阿爹走到霄南跟前,然后蹲下,将信递给他,说:“阿哥的字迹,你应该认识。”
霄南直愣愣地盯着那封信,良久才双手颤抖地接过。他打开信的速度很快,但阅读时却很慢。他的表情十分丰富,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浑身颤抖,再到最后伏地痛哭起来。
阿爹用手轻轻的安抚他,就像儿时安抚我一样。良久,霄南的情绪才渐渐平复,然后将整个身子,扶在地上,头埋的很低,说:“罪臣之子霄南,愿为刺杀郑植之事领罪。”
阿爹没有很快回答,而是将他扶起,还为他整了整衣衫,说:“郑植之死,朕不会追究罪责。”
霄南有些惊讶,阿爹继续说:“侄儿莫以为是朕愧疚,才网开一面。其实对郑植的处置,朕早已有数,留他是为寻找你们,所以他死,罪有应得,并无大碍。至于私自入狱,听说你当时并未伤及无辜,朕自也不与你计较。只是还有一事……”此时阿爹脸上浮现出笑容,“你们在外漂泊多年,如今回家住可好?”
阿爹向让他们在宫中住,方便照料。听阿爹如此说,我心中十分雀跃,开心地望向霄南。从此霄南便是我亲阿哥了。
霄南愣了一下,随即又伏在地上,说:“圣上仁慈,只是霄南仍有一事相求。”
阿爹默许他说下去,霄南说:“求陛下允许霄南与音儿出京。”
“为何?你们已在外漂泊多年,如今回来可过上平安顺遂的生活,侄儿难道仍不相信朕?”阿爹不解。
霄南直起身,摇摇头,说:“陛下仁慈,定会好好照顾我与阿妹。阿爹信中也说陛下是值得相信的人。只是霄南不愿。我与音儿的前半生都困在了仇恨中,从未喘息,从来没有真正地全心欣赏过河流山川,没有真正地自由过。如今放下一切,我想带音儿去看看。”霄南说着,眼中有一些光亮在闪烁,这是我在他眼中从来没看到过的。
“可是……”阿爹仍想阻止。
我上前跪在了阿爹面前,说:“女儿请阿爹许了霄南的请求。”
阿爹很是惊讶,欲将我扶起,我拒绝了,说:“新柔求阿爹,允许霄南出京。”
“新柔,你明明知道阿爹只是不想再次辜负阿哥的临终嘱托罢了。”阿爹有些为难。
“可阿爹认为的不负嘱托是什么呢?难道将他们永远放进锦衣玉食的牢笼中,便是对他们好了吗?我看到霄南眼中闪烁的光亮,那是对真正自由的向往。鸟儿总是要飞向天空的,他们困在这里,是不会幸福的。他们不幸福,难道魏亲王会欣慰吗?”我劝说道。
说完,阿爹双眉紧蹙,陷入了沉思,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听阿爹说,陛下年轻时长挂在嘴边的便是这两句话。想必陛下内心对自由也曾是无比向往。”曾亦怀突然开口。
阿爹停住了脚步,望向曾亦怀,然后又看向我,最后眼神落在了霄南身上。他上前将霄南扶起,叹了口气,苦笑道:“记得年轻时,朕最想拥有的便是自由,如今却因对阿哥的愧疚,反而想禁锢你们的自由。是朕糊涂了,你们且去做想做的吧。”
霄南甚是惊喜,对阿爹谢恩。
“不过…”阿爹深深的看着霄南,继续说,“每至中秋,朕希望你们能回来看看,与我们一同用团圆饭。要时常来信,让朕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是否有恙。”
说完,霄南红了眼眶,跪地行礼道:“侄儿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