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阳光从镂空楠木的窗里直照进包间内。
地板上一片狼藉,扯坏的白色碎衣边角,几盏摔坏的琉璃酒杯,被人踩瘪的糕点甜品……不远处是里间休息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床榻。榻两边的帘子半掩着放下,红杉木雕成的榻上是穿着三抹不同颜色衣服的人。
月牙白色的衣服此时皱巴巴的,仿佛被暴风雨蹂躏一夜之后而得到喘息的小草。周围被抹上了类似于胭脂红色的东西,甚至许多地方的布料都被粗鲁的扯了下来。而穿着衣服的主人呢?则睡相极不优雅的横躺在榻上。主人的手搭在自己身上翘着一只小巧的玉足上,顺着这只脚望去,是一抹绯红色的裙衫。身着绯红色裙衫的主人,此时的脸上姣好的妆容早已花了,头发上的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而裙衫的主人的对面是墨色的玄衣的人,墨色玄衣的主人就好多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一点脏,衣料也不皱,就像新衣穿上去的一样。
绯红裙衫的主人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睡梦中的人悠悠转醒了,睁开了眼睛。谁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也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微妙。
“啊啊啊!!!”
榻上绯红裙衫的主人惊坐起来,几缕碎发垂在胸前。
“我去见了个鬼啊,谁大早上的不睡觉起来叫魂啊!扰人清梦,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叫的人正是苏璇沐,而后来被吵醒的人就是扶澈。
扶澈坐起来看到是苏璇沐,心中的火气被灭了一半,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道:“哦,是苏苏啊,你醒了啊。”
苏璇沐看地上一片狼藉,再看看对面的扶澈衣衫不整的样子,问道:“这是哪里?”说着便感到脑袋一阵疼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扶澈打了个哈欠,道:“你不记得了吗?这是醉仙楼啊,昨日你二哥赢了比试,咱们来给你二哥庆祝一下。”
苏璇沐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醒了,便收拾一下吧。”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霁言从榻子上起来,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原来刚才盯着苏璇沐的眼睛就是比她先醒来的沈霁言。
扶澈看大家都醒来了,也不好意思再赖床了。于是也正色说道:“咳,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们也收拾一下吧。”说完,也赶紧站了起来。
沈霁言对着还处在懵逼中的苏璇沐说:“方才你还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于是下楼问掌柜的帮忙烧了水,快去沐浴更衣吧。”说完,摸了摸苏璇沐乱糟糟的发顶。
苏璇沐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房走去,竟十分听话的去沐浴了。
白色绸缎制成的面,上面绣着几朵雍华的牡丹花,周围合着金丝楠木的栏子的屏风将房间隔开。屏风后是一个大大的浴桶,浴桶上方还冒着热气,想来水还是热的。苏璇沐向前走去,浴桶里竟还撒着许多玫瑰花瓣,这样沐浴过后身上也会携带花香。
苏璇沐褪去绯红裙衫,踩着浴桶旁的短梯进入到了浴桶。身子沉入水中,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心中一动,便撩起水打向花瓣。
苏璇沐将头一扭,便看到浴桶的另一旁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裳,准备之人真的很贴心了。
一刻钟后,苏璇沐沐浴过后穿上新的裙衫走出来。房间已经收拾的干净,没有了方才的杂乱。一旁的桌子上,围着坐了两个人。沈霁言悠闲的在喝茶,扶澈已换了另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尸一样的将头枕到桌子上,闭眼小憩。
沈霁言抬眼望向苏璇沐,点头示意过来坐下。苏璇沐挑了一个挨着沈霁言的位置,问道:“二哥哥,今日不用去比试吗?”
“慕晓将军念昨日大家累了一日,今日便不去了,明日早晨再来。”
苏璇沐点点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帕子。
“小五,坐这里。”
苏璇沐循声望去,不知何时沈霁言竟到了梳妆台的位置。苏璇沐乖乖坐到沈霁言指定的座位上。沈霁言将一个锦绵毛巾裹住苏璇沐的头发,为她擦头发。苏璇沐本人还是有些震惊的。
苏璇沐看着梳妆台上都是女子化妆所用的用品,想必都是沈霁言买来的。
“二哥哥……”
“别动。”
听到沈霁言这么说,苏璇沐只能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沈霁言为她擦头发了。沈霁言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不一会儿,头发就干了。沈霁言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木梳,轻柔的在苏璇沐头发上梳理着,骨节分明的手在苏璇沐的一缕缕头发中穿过。
苏璇沐通过铜镜可以看到沈霁言为她梳发真的很认真,但看动作又这么熟练,好奇问道:“二哥哥的手法这么好,也给别人梳过头发吗?”
沈霁言手头上的工作并不停止,一边做一边回答道:“没有。”
沈霁言用发带将眼前的墨发缠住,在发顶绾了发髻,又插了一支琉璃玉桃簪。簪子尾部拖着一条绯色长长的流苏,在阳光的照耀下好看极了。
接着,沈霁言又从梳妆台上拿起眉笔,认真的开始为苏璇沐画起眉来。
苏璇沐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张敞画眉”,随即问道:“二哥哥可曾听过‘张敞画眉’的故事?”
沈霁言挑眉道:“不曾。”
苏璇沐想到这个世界是架空的,说不定沈霁言真的没有听过呢。
苏璇沐解释道:“曾今有一个大夫叫做张敞,他与他的妻子非常恩爱。每日呢,他都会早早起来为妻子画眉,他画的眉极好。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传入了当时皇帝的耳中,因为他有时为妻子画眉而误了上早朝。所以皇帝也很生气,可是张敞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皇帝看中的是他的才学而不是他的家事,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受到惩罚,但……也并没有受到重用。”
沈霁言问道:“小五想说什么?”
苏璇沐看着铜镜中为自己画眉的人,道:“这种事情还是过于亲密了,所以啊二哥哥,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沈霁言偏偏不给她眉笔,道:“我与那张敞不一样。我是我,他是他。我会做的更好,不会让其他事影响到的。”放下眉笔。
沈霁言神色坚定的说:“古有张敞为妻画眉,今有沈郎为妹画眉。若你喜欢,便是天天为你画眉,有何不可?”
苏璇沐心想:“啊哈哈,那就不必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走剧情的炮灰女配,要说画眉,还是留给女主吧!”
苏璇沐看着镜中那两道弯弯的眉毛,细如柳叶,弯似月牙,真的是好看极了。
苏璇沐看着梳妆台上的口脂纸,伸手在梳妆台上拿起口脂纸,放在唇前一抿,唇上便是如桃花一样的绯红色。镜中之人,一身浅色撒花裙衫,绾着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琉璃玉桃簪,簪子尾部的流苏在空中飘着摇摆。面容姣好,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十分有灵,高挺的鼻梁,樱唇上的绯红色口脂平滑细腻。
趴在桌子上看了好久的扶澈又拿出他的折扇摇了摇,笑道:“古有张敞为妻画眉,今有沈郎为妹画眉……哈哈哈,有趣!”
听到扶澈的笑声,苏璇沐眼前浮现的是沐浴前,扶澈衣衫不整和满地狼藉的样子……
“有一事,我不明。”
沈霁言问道:“何事?”
“方才我沐浴前见到扶澈衣衫不整和满地狼藉的样子,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竟搞得这般模样。”
趴在桌子上的扶澈回答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叹息道:“也对啊,你这种一杯就倒的人能记得什么啊。”
苏璇沐心想:“什么‘一杯倒’,不会是我昨晚喝酒了吧?”
那么这满地的狼藉算是有了答案了,但扶澈的衣服……
“你的衣服,不会也是我扯坏的了吧?”
扶澈“哈哈”一笑道:“有印象了?”随即正坐起来,接着说:“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喝醉之后的事,一会儿哭又是笑的,还说一些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啊’什么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还以为你喝酒喝傻了呢。”
苏璇沐也在旁边一脸认真的听着。
“当时你醉了,跌跌撞撞的。我和沈兄怕你跌倒了摔伤了自己,就去劝你不要乱跑了。谁知道啊,你居然将手中的酒杯一扔,扔向了我,于是我衣服上就被淋湿了一片。你继续在房间里乱走,几次碰到桌子,把桌子上的东西都弄到了地上。我和沈兄去拦你,你就抓着我的衣服,扯坏了你才放手。还往我身上蹭泪水,弄得我衣服上都是口脂印。偏偏你不扯沈兄的衣服,只是看到他就傻笑,哎……到底是自家哥哥亲,就知道欺负我。”
苏璇沐听了之后,晴天霹雳。
这还是她吗!?
沈霁言看着苏璇沐,问道:“小五第一次饮酒?”
苏璇沐想了想,她确实是在这个身体里第一次喝酒的。
“嗯。”
沈霁言放下茶杯,道:“小五还小,喝不了酒,醉了神志不清也很正常。只不过,日后可不许再喝酒了。若你想要喝,还是喝一些果酿吧。”
扶澈附和道:“是呀,是呀。幸亏陪你喝酒的是我俩,要是遇上一些心怀不轨之人,那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
扶澈没有再说下去,可苏璇沐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苏璇沐看着窗外的太阳,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沈霁言回答道:“辰时了。”
苏璇沐突然想到了什么……
“糟了,都还没有回府给祖母请安呢!”
扶澈道:“请什么安啊,都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苏璇沐起身,看向沈霁言道:“二哥哥,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沈霁言点头。
二人向门外走去,只剩下坐着的扶澈一人。
“诶,你俩!哎……”
京城大街,绯色裙衫小娇娘手牵墨色玄衣的少年一路小跑。在路人眼中,这不就是世人眼中的话本子里的内容么……
终于,到了诰卿侯府。
朱色大门大开,两旁的下人见是苏璇沐,赶紧跑回去禀告了老夫人。
正厅。
紫檀木藤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满头白发不仅没有增添衰老之容,竟添了几分慈祥可亲。
“祖母!”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原本愁苦的脸顿时绽放了笑颜。苏璇沐走进正厅,微微俯身行礼。
“这次是沐沐的不对,这般迟了才来,该打该打。”说着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背。
老夫人疼爱苏璇沐的要紧,赶紧拉过苏璇沐的手说:“我的好沐丫头,你永远是祖母心尖上的宝贝。祖母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沐沐呢?来来来,快坐下尝尝你崔叔买的莲花酥。”
崔叔就是诰卿侯府的管家,府中大小事务一般都是交给他来料理的。崔叔为人忠厚,老夫人将他视为心腹。
苏璇沐笑着答应:“谢谢祖母。”
老夫人看到苏璇沐背后的沈霁言,脸色骤变问:“二郎也来请安?不必了,时辰已过,还是请回吧。”
苏璇沐看着气氛逐渐尴尬,赶紧缓和道:“祖母~二哥哥来都来啦,不如就与我们一起吃莲花酥吧。”
老夫人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但看在苏璇沐执意要沈霁言留下来,怕不让沈霁言留下来伤了苏璇沐的心,只好咬牙答应了。
餐桌上,一碟光滑的玉盘子里盛放着几个莲花酥。
苏璇沐眨巴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香气四溢。老夫人眼睛笑的一道缝,道:“沐沐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吃了。”
苏璇沐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霁言,道:“二哥哥,你也快吃吧。莲花酥香甜酥脆,可好吃啦~”
闻声,沈霁言看向面前的莲花酥,再看看老夫人。老夫人满心欢喜都在苏璇沐身上,不好说什么,只催促道:“沐沐都说了让你吃,你就快些吃吧!”
沈霁言倒不是没吃过莲花酥,只是他一向吃不惯甜食,上次也只是尝试吃了一根糖葫芦,莲花酥的甜味不比糖葫芦。
苏璇沐见沈霁言久久不动,便用筷子给沈霁言夹。
“诶?”
两个莲花酥竟粘在了一起,状似并蒂莲……
老夫人见状,蹙眉责怪道:“怎的做事的,弄来这样的次品,快换掉……”
苏璇沐拦住道:“祖母,不用啦!”看着盘中的莲花酥,“我看啊,这粘在一起的莲花酥也挺好的,祖母您看这像什么?”
沈霁言心道:“……并蒂莲。”
老夫人道:“并蒂莲。”
苏璇沐用筷子将莲花酥分成两半,夹给沈霁言,笑道:“二哥哥一半,我一半,兄妹同心,寓意极好。”
沈霁言将莲花酥夹进口中,慢慢品味,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
兄妹同心么?
这是他十几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莲花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