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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荒废大学

他还是想要自己的理想生活,但上大学后,李建东仍然不是一个好学生。刚进校时他还挺积极,竞选上了班里的学习委员,平时帮老师收收作业、做做杂事,很得老师喜欢。他也参加一些社团活动,任校文学社创作部副部长,在社刊上发表了几篇广受好评的文章。此外他还勤工俭学,在学校水站送桶装矿泉水。宿舍楼没电梯,一桶18.5L的矿泉水扛到6楼挣5毛钱,买水的人不多,他收入也就不多,平均每周只十几块。

那时他比较努力,但算不得优秀。大学的课程体系、学习方法与高中有很大不同,老师让写论文他总写成作文,老师让朗诵英语,他土土的发音总被嘲笑。他是班上少数几个从农村,而且是从大山深处走来的,穿着用度与同学有较大差距。同学用CD学英语时,他对陪伴了自己整个高三的步步高磁带随身听珍惜有加,同学穿着阿迪、耐克在球场跑步,他买了件假阿迪套在身上,只是因为便宜,直到很久后才发现背后三叶草下面的字母是“dasabi”。他跟同学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经常无法加入他们的讨论,贝克汉姆、罗纳尔多他认识,却不认识劳尔、托蒂、齐达内,《无间道》看过,王家卫、陈可辛却听都没听说过,韩寒、郭敬明知道,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村上春树却素昧平生,甚至连游戏都打不到一块,他打红警还行,却发现同学都在打星际,而自己的反恐精英技术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

2004年春节,大一第一个寒假,他查出了病毒性肝炎,想来早有征兆,多次食欲减退、恶心、上腹部不适。不过不严重,医生说只需吃三个月药就能痊愈,平时注意休息,营养均衡,吃得好点。为此,他母亲把生活费从一个月300元涨到了450元。上大学后,在亲戚指引下,他父母就离开农村到了县城,租住在城边一个棚屋里,父亲做日工,在建材市场搬运、卸货,母亲做道路清洁,顺带捡垃圾卖钱,450元正是母亲一个月的收入。

钱多了,医生也让多休息,他便辞去了兼职,打算好好学习。没想到,这时他又迷上了游戏,起因是开学不久他跟室友去网吧,室友玩星际争霸,他仍然玩红警,但因没人联机,越玩越没意思,就点开了桌面上的“大话西游Ⅱ”网络游戏图标。熟悉的画面,熟悉的音乐,高三时丢掉了游戏,现在上了大学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玩一把了,他想。

网络游戏就是一点开就不能回头,虽然医生多次嘱托不能熬夜,他还是上了大学以来第一个通宵。那晚升级也特别顺利,他从65升到70级,可以去“做天”了。那是一种新的游戏方式,高二时就特别向往,终于到达这个层次,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接下来三年里,他有过无数次“比较顺”的夜晚,但游戏已不限于大话西游Ⅱ,还有梦幻西游、天堂Ⅱ、完美世界等,更少不了后来风靡全球的魔兽世界。网游玩腻了他又开始玩单机,从美国的古墓丽影、暗黑破坏神、波斯王子、文明系列到日本的最终幻想、大航海时代、三国志系列,再到台湾的仙剑、轩辕剑,国产的剑侠情缘、刀剑封魔录,甚至连古老时代的雷神之锤、血狮,他都下载下来玩过。

那三年,也就是从大一下学期到大四上学期的那三年,他又回到了高一高二时的状态。但与高中不同,再没有负责的班主任来管他,再没有母亲的絮絮叨叨,辅导员在寝室抓过他一回,但只写了个检讨,狠训一顿了事。还算幸运的是,虽基本未上课,但考前临时抱佛脚,再加老师仁慈,那三年他只挂了两科,一门英语,一门不太重要的专业课。当然,英语四级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第一次考了306分,第二次考了282,后来再没走入过考场,连学校组织的学位考都没有参加。这意味着他毕业时拿不到学位证。

事实上,他连毕业证差点都没有拿到。那是2007年6月,他走进学院办公室时,助管同学递给他一个纸袋。别人的纸袋都鼓鼓囊囊,而他的是平平的、薄薄的,里面没有毕业证也没有学位证,只有一张毕业须知和户口迁移卡。助管同学告诉他,他挂过科,四年的整体综评分也不及格,暂时拿不到毕业证,如在校期间有获过什么校级奖励,可以拿证书去加分,只要达到600分标准线即可。他想起来,自己因大一担任学习委员时还算尽责,被授予过一个优秀学生干部奖,那是校级的,可以加30分,而自己现有综评分是576分。于是他回宿舍翻出早已积灰的奖状,去学校毕业生办公室登记,领回了毕业证。

散伙饭是全年级一起吃的,六七百人挤在一家火锅店的大堂。他见着熟悉的同学就喝酒,宅了四年熟悉的同学并不多,但也把自己喝得醉熏熏的。他并不兴奋,相反却有很多忧伤,大学四年就这么毕业了,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没学到什么知识,没掌握什么技能,没找到什么工作,没有女朋友,只是练了几个游戏号,上了几年通宵。没女朋友还好说,最遗憾的他都没有去追过。班上他是有喜欢的女生的,她是班长的闺蜜,而自己大一时身为学习委员经常跟班长配合工作,能经常见到她,从那时就喜欢了。她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文静、优雅、学习努力,考上了一985高校的研究生,他深知自己配不上他,那时曾想好好学习,以优秀获得她的青睐,后来却成了这个样子。他酒越喝越多,有人跟他喝他干,没人跟他喝他也干,在愰愰糊糊中他又见到了她,好像跟她坐到了一张桌上,好像他说了什么,她也说了什么,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KTV里。班上的一堆男生在吼着“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她,班长也不在。他仔细回忆了下,觉得自己确实给她说了什么,而她也回复了什么,但始终想不起究竟说了什么。他去卫生间里,用水敷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决定给她打个电话。马上就见不着她了,我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的心意,我知道这百分百会失败,但至少勇敢一回,不想留下更大的遗憾。他拿出手机,将电话簿翻到她名字的那一栏,他的心呯呯跳,拇指放在拨出键上不停地颤抖,他放下手机,重新用水敷了一把脸,在不大的卫生间里开始来回踱步,他再看了一眼镜子,拿起手机,手仍旧在颤抖。

他拨出了电话,但最终没敢给她打电话,他拨的是班长的号码。他和班长关系不错,后三年虽不再是班委,也较少在班上出现,但班长偶尔还是会关心下他的近况,督促他不要再旷课。电话通了,响了两声,然后被挂掉,他继续拨,又响了两声,然后又被挂掉,他不甘心,也许是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拨出的时候,班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显得有点疲惫,“喂,建东,怎么啦?”“……”“是建东吗?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建东?”“是,是,我是李建东,你们怎么没来唱歌呢?”“我现在有点事,唱歌去不了,你们唱吧”“那……”“你们唱吧,我现在真有点事,有点忙,先挂了哈”。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听筒,想再拨一次,定了定神,却只能摇了摇头,从卫生间走出去。

二十分钟后,一波人气势汹汹地踢开了KTV的门,径直朝他走来。他觉得不太对,想从沙发上站起来,但为首的一个一脚踹到他肚子上,他只好抱着肚子又缩回沙发里,然后那伙人全部围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酒喝多后感觉不到痛,他任凭那伙人踢着打着,只是自己把沙发抓得更紧,蜷缩得更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把那伙人拉开,他被同学搀扶着、架着,从一个小门出了KTV,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学校驶去。

在车上,他已经比较清醒了,从后视镜中他看到自己嘴角有血,额头上有一块乌青,左脸颊肿得厉害。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有一点咸,没有腥味,他拿起手擦,才发现手臂钻心的疼。他哭了,但眼泪还没流过鼻梁,他又笑了,大学啊,呵,也许早该给来这么一场迎头痛击。

2003年8月24日,他坐在驶往县城的中巴车上,看着路边金黄的稻田一片片闪过,他想,我终于走出去了,走出了这一片大山。以前在山上放牛,面朝着太阳的方向,他总是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重重叠叠的山,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像课本上、电视上那样。2003年1月31日晚上12点,跨年的鞭炮噼噼啪啪响起,他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去,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上大学也好,打工也好,自己在这个山村待了十八年,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才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自己终于走出去了,而且是通一个较为理想的方式。那么,世界,我来了,他想,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的样子,让你看看我对命运的挑战,让你看看我如何一步步努力走向成功。

那现在成功了吗?成功了,呵呵,成功被打了一顿,还伤得不轻。大学几年,他也不是没反思过,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不是的,自己也想跟其它同学一样,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也想真正学一点知识技能,也想在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有所发展。他对自己的市场营销专业兴趣不是很大,对其他却兴趣浓厚,想试着写小说,幻想写出跟《诛仙》一样畅销的作品,研究过网页制作,想考网页三剑客的CIW认证,也学习过游戏策划,觉得爱玩游戏那自己就去做游戏。但这些他都没有坚持下去,基本上做着做着又回到网游之中,那里有他熟悉的人熟悉的世界,有他在现实中找不到的充实与自信。

KTV被打事后被证明是一场误会,当时班长正跟自己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说分手,他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让班长的男朋友认为是他就是他们分手的罪魁祸首,于是纠集了几个兄弟到KTV找他出气。几天后,班长的男朋友向他道了歉,他的伤还没有好,但并不生气,而是和颜悦色地接受了道歉,这一顿打也算是对大学四年的总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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