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仙悄悄对苟剩道:“你那把木剑昨天让我爹给掰了。昨晚我爹一宿没睡,叫我娘逼着给做了把新的,比你那个还长。本来想带出来还给你,娘还不让。”
苟剩道:“多大点事。一把木剑,不用还了。”
陈霸仙严肃道:“那不行,你的就是你的。”
苟剩嗤笑一声:“你个死心眼,真不像你爹和你爷。什么你的我的,你喜欢木剑,就当我送你的还不成嘛。”
陈霸仙打小就爱跟苟剩屁股后转,听苟剩讲了许多的“江湖故事”,确实喜欢刀剑之类的。
一个胖成球的娃娃喜欢耍刀剑,听上去多少有点滑稽。然而这个小胖子不仅爱刀剑,还莫名其妙染上了几分江湖剑客的侠义正气。
陈霸仙义正言辞道:“我不要白送的东西,不然别人还会说我仗着有个村长的爹欺负弱小。”
苟剩心里好笑。
陈霸仙提议道:“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
苟剩看着一身肥肉的陈霸仙,鬼使神差接了句:
“要不你拿水灵珠来换。”
小胖子一愣:“什么猪?”
苟剩说完后,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使劲回想刚刚说的什么,却什么也没想出来。
苟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没啥。”
陈霸仙见苟剩生气,道:“要不我用午饭跟你换吧。”
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木头做的饭盒。饭盒差不多有陈霸仙脑袋那么大。
陈霸仙小心打开盖子,苟剩瞥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饭盒里是满满当当的糙米饭,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肉。腊肠切成半透明的薄片,铺成一长串;火腿被片成刨花一样的细丝;三个油煎的鸡蛋卧在上面;还有佐餐的萝卜丁,咸菜丝。陈婶儿不愧是村长家的媳妇,眼光也比常人高几个档次——为了均衡配色,还弄了棵青菜做点缀。
苟剩强忍住吞口水的冲动,问道:“你平时的伙食,都是这样的?”
陈霸仙摇头道:“今天的伙食稍微好点。这不刚重新开课嘛,娘怕我饿着。”
苟剩“啧啧”道:“你们一家都胖,是有道理的。”
陈霸仙“嘿嘿”笑着。
苟剩有点心动,道:“一顿饭换一把木剑,这买卖做得。不过我也不欺负你,这顿饭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
陈霸仙当场成交。
雾霭被晨光渐渐消融。
几只鸟雀落在空地上,被从天而降的石子儿惊吓,尖叫着飞走。村里其他的孩子三三两两地走来,个个挎着书包。小孩子们都知道苟剩要去学堂了,老远就跟两人打招呼。
走到近前,一个小孩子忽然道:“苟哥,你怎么没带书包?”
其他人道:“苟哥家里穷,哪有书包?”
又有人道:“夫子很严厉。没带书包的人不让进学堂。”
众人想起夫子在课堂上拿戒尺打人的情景,纷纷替苟剩担忧。
苟剩道:“黄老夫子昨天答应收我做学生,不会因为这个为难我。”
众人一想也对。忽然听见竹林那头传来一声声清脆的“梆梆”声,这是黄老夫子催促上课的信号。一众小孩子连忙喊“快迟到了”,拔腿朝村口跑。
绕过竹林,眼前就是一座学舍。
说是学舍,不如说是“草庐”。
苟剩心头惴惴地随着众人往前走。
众人嬉笑打闹着走进学舍最外面的院子。院子用竹篱围成,跟黄老夫子差不多高,中间用木板和木桩修了一条道路。
苟剩见到院子里养着一群鸡鸭。大概是很久没见到这么多人,它们纷纷拼命往篱笆角落里躲,一时间鸡毛与鸭毛共舞,咯咯与嘎嘎共鸣。
穿过院子,来到一座用竹木搭起的前厅,一个体态微丰的老太太站在厅门口,正端着一个木盆给鸡鸭喂食。看到孩子们,老太太乐呵得脸上堆满了皱纹。
孩子们纷纷鞠躬喊道:“师娘早!”
苟剩有样学样,混在人群里行礼后,继续往里走。
前厅摆放着几套简单的桌椅,几盆绿油油的兰草,这在陈家村的别处人家里是见不到的。
再往后走,进入一个天井,四周被廊道围着。天井对面就是学堂,同样是用竹子木头搭建的,里面座位摆得整齐。
黄老夫子站在学堂门口,手提戒尺,面色和蔼。
孩子们一个个走上前去问好。
黄老夫子笑着致意,挨个检查书包。每个人的包里都是纸笔,讲义之类的物件。黄老夫子“呵呵”笑着,让检查合格的学生进去。
每一个走进学堂的孩子都长长舒了口气,到位子上坐下后,纷纷扭头朝外看,冲着那些还没进来的孩子挤眉弄眼。
苟剩站在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身后,这孩子苟剩很熟,叫钢蛋,头天评书专场底下就有他。
轮到钢蛋接受检查。钢蛋打开书包,黄老夫子朝书包里瞥了一眼,脸上笑容更加亲切。书包里除了上课的用具,还有一个竹蜻蜓。
钢蛋欣喜道:“原来在这里,难怪找不到!”
说完心道大事不妙,哭丧着脸朝黄老夫子道:“夫子,我知道错了!”
黄老夫子笑眯眯地问:“何错之有?”
钢蛋就怕夫子这副模样,崩溃大哭道:“我不该把玩具带学堂上来!”
一众孩子偷偷地笑。
黄老夫子见钢蛋哭声止不住,提起戒尺轻磕在钢蛋肩膀,依旧微笑道:
“学堂规矩第五条。”
一众小孩子异口同声回答:“不得随意哭闹!”
同时得意地看着钢蛋,迫不及待想看钢蛋受罚。
钢蛋闻言立刻收声,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苟剩身后的陈霸仙笑得浑身的肉一齐颤抖。
陈霸仙凑到苟剩耳边道:“这傻小子定是从放假到现在都没打开过书包。”
苟剩也知道钢蛋贪玩成性,他更想知道黄老夫子如何惩罚钢蛋。
黄老夫子耳力灵敏,听到陈霸仙嘀咕,便问钢蛋:“这半个月,你可曾温习功课?”
钢蛋连忙答道:“有有有!上次夫子让回家背诵的,我都背会了。嗯……”
钢蛋开口想背诵课文证明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钢蛋第一句就卡住了,憋得小脸通红。
夫子沉声道:“学堂规矩第三条。”
一群小孩子喊得更起劲:“需诚信,不欺骗!”喊完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钢蛋冲人群大声反驳道:“我没撒谎!我背了课文!就是一时忘记了!”
黄老夫子从怀里掏出手帕,替钢蛋擦干净鼻涕和眼泪,和善地说:
“林罡,看着老夫。”
钢蛋大名叫“林罡”,先生在学堂里喊学生的小名或者绰号总归不好。
钢蛋心里忐忑,硬着头皮跟黄老夫子对视,一双黑眼珠子瞪得溜圆。
黄老夫子看了一会,摸摸钢蛋的脑袋道:“东西我先没收。你先去座位上,惩罚一会儿再说。”
说着伸手取走竹蜻蜓。
钢蛋一脸沮丧走进学堂,几个孩子立刻拥上来嘲弄他。
轮到苟剩接受检查。
黄老夫子见苟剩两手空空,奇道:“你来学堂不带纸笔不备讲义,是糊弄老夫,还是糊弄你自己?”
苟剩没料到黄老夫子真的为难自己,只好恭敬又老实地回答:
“先生昨日答应收我为学生,学生今日便来了。学生两手空空,原因有两点:一则家贫,买不起纸笔;二则学生确实不知道,来上学还要准备讲义。”
黄老夫子连连摇头道:
“老夫收你做学生,本出自仁义之心。不收学费已经是宽容了,其余花费该你自己承担。你既然有这份求学上进之心,该在来之前,做做功课。村里这么多上学的孩子,随口一问便知道个大概。”
苟剩被驳得哑口无言,心里暗道失算。昨天被突如其来的奖赏冲了个头晕转向,今天又被现实狠狠敲打一顿。
黄老夫子见苟剩无话可说,冷冷道:“老夫早就立下规矩:不带讲义纸笔的人,不得进入学堂。”
说罢让苟剩站到一旁,开始检查后面的学生。
陈霸仙经过时,朝苟剩看了一眼,苟剩垂头丧气立在那里。陈霸仙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对抗黄老夫子,默默走进去。
太阳已经落进天井来。
苟剩看着河沙铺就的地面被照得亮堂,心里却一片灰暗。
人生能走几回狗屎运?好不容易得入夫子门下,了解一点陈家村以外的事情,现在却像个木头桩子站在这里。学堂离脚下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到此为止。
苟剩偷偷看了眼黄老夫子,这老头对其他学生笑吟吟的。
眼见检查快结束了,苟剩心中颇为焦虑,不想今天就这么白跑一趟。
黄老夫子将最后一个学生送进学堂,提着戒尺也准备进去。
苟剩轻声喊道:“先生稍等。”
黄老夫子回身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苟剩满脸堆笑道:“先生,您看我这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就这么傻站在这儿,说出去不给您丢人吗?”
黄老夫子点头道:“也对,那你回去吧。难为你跑一趟,就当来耍一回罢。下次再来之前,把学堂上该用到的东西准备好就行。”作势欲走。
苟剩心里把黄老夫子的祖先亲切问候了一遍,嘴上却诚恳道:“先生慢走,且再听学生一言。”黄老夫子颇有点不耐烦,扭头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苟剩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先生要学生如何做,才肯让学生入学?”
黄老夫子瞥了他一眼。
苟剩见黄老夫子既没走开,也没生气,心中暗道有门,静静等着下文。
黄老夫子让苟剩稍等,自己进学堂去,几句话安排好学生晨读事项后,走出来对苟剩道:
“走,去我屋里说。”
两人穿过学堂旁边的侧门。这边也是一个院子,只是比起前面养鸡鸭的篱笆院子要小得多,也更整洁安静,看上去是居家所在。向阳的屋子自然是住所,侧边是厕所、放杂物的屋子。
院子中间是一株枝干粗壮的柿子树,一只花猫趴在树干上晒太阳。
苟剩刚想夸赞这一处所在的幽雅,立刻从隔壁学堂传来嘈杂的读书声,夹杂着嬉闹声,苟剩识趣地闭嘴。
黄老夫子一路上不说话,快速领着苟剩进到卧房。
屋里陈设简单,却显得逼仄不堪。
除了一床一榻,一桌一椅外,贴着墙边放着三排很长的书架。仅是书架就占去房内过半的空间,架子上面放满了书。
苟剩不禁朝书架走去。
黄老夫子摸摸秃头笑道:“求学之心如此,孺子可教啊。”
苟剩收回脚步,心道场面话说完,正题就要来了。
黄老夫子将书桌上乱糟糟的纸张书本推到一边,在桌前坐下,招呼苟剩也坐,笑着开口道:
“你觉得,老夫为何会既收你为学生,又要阻止你入学?”
苟剩心里骂了句老狐狸,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这老头会一直跟自己打哈哈,便如实道:
“夫子收我为徒,应该不全是为了‘仁义’二字罢。夫子招我来上学,又在学堂门口将我拦下,大概不是为了让我难堪。我猜夫子一定是看中我身上什么东西了。”
黄老夫子并不否认,哈哈一笑道:“你着实聪慧过人,否则也讲不出《西游记》这般有趣的故事来。”
苟剩不动声色地陪笑着,耳朵自动过滤掉前半句的夸赞,琢磨起后半句,心里大致猜到黄老夫子的意图。
黄老夫子道:“老夫生平爱读书,来者不拒,所学甚杂,所以才仅仅考了个秀才。”
说着手指满架子的书籍,颇为自豪道:
“这些书都是我这些年亲手抄录的,加以个人的注解考校,已然有些规模。老夫这些日子听你讲那《西游记》很有章法,想将其收入老夫的收藏里。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窗开了。”苟剩暗道。
在学堂门前,苟剩就在琢磨黄老夫子的如意算盘。苟剩从黄老夫子前后矛盾的举动里猜测,这老头很大可能是有所图谋,可苟剩并不确定黄老夫子想要的是什么。
跟人交易,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无知。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试探着让对手先亮底牌,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既然黄老夫子主动说出目的,苟剩心里也就定下了。
黄老夫子从桌上一堆纸张中抽出一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黄老夫子道:“这些是你讲过的故事情节,老夫凭心记忆,回来就写在纸上。昨日的《三借芭蕉扇》甚是有趣,老夫已连夜誊录下来,你看看是否有所出入。”说着将纸张递给苟剩。
苟剩并不去接,笑道:“学生没上过学,看不来这上面的字。”
黄老夫子恍然,笑着拍拍脑袋道:“人老了就迟钝,把这一茬给忘了。”
苟剩知道这老头在试探自己,压根不上当。
黄老夫子确实是在试探。
他不相信一个穷娃娃有这么灵光的脑瓜,《西游记》这些故事应该是苟剩听人说过,照搬到评书会上的。
黄老夫子十分怀疑苟剩身边的那个“三英”。三英跟着苟剩的娘亲来到陈家村,在村里待了十几年。起初称呼苟剩的娘亲为“小姐”,后来认苟剩为“少爷”,这一主一仆该是从某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
如此,三英教苟剩认字写字、给他讲故事应该不成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试探出什么,黄老夫子也不以为意,收起纸张,提议道:
“咱们做笔买卖。你把《西游记》后面的情节说出来,老夫包揽你三年学业上的一切花费,包括你的午饭。三年学业,你想学什么,只要老夫知道的,都教给你。”
苟剩面露难色道:
“先生,这笔买卖好是好,可是得稍微改动一下。《西游记》这个故事拢共九九八十一难,这才刚过半。后面的情节我还没想好,哪能张嘴就说?再说,家里活儿不少,每天上完课还得赶着回去。”
黄老夫子多少了解苟剩家里的处境,叹口气道:“那就只好让你自己来写。”苟剩点点头。
当下,两人商议时间界限。
苟剩说,既然是三年学业,那写完《西游记》也按三年的时间来规划。
黄老夫子连忙否定,认为三年太长,改成一年。
苟剩坚持得三年才成。两人互相争论,你来我往。
苟剩道:“我每天基本都待在学堂,放了学要打柴、提水、做饭,时间太少了。”
黄老夫子道:“老夫每上五天课休学两天,一年时间绰绰有余。”
苟剩道:“我得构思。”
黄老夫子道:“可以晚上躺床上想。夜晚更易集中精神。”
苟剩道:“我们小孩子瞌睡大,倒床就睡着。”
黄老夫子道:“可以休学期间想。”
苟剩道:“休学时要温习功课,还要准备评书养家糊口。”
黄老夫子道:“一年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苟剩祭出杀手锏:“我得先学认字写字,才能动笔。”
黄老夫子道:“你待怎地?”
苟剩道:“三年。”
黄老夫子道:“太长。”
苟剩道:“两年半。如何?”
黄老夫子道:“一年半。”
苟剩道:“不够。”
黄老夫子沉吟一番:“那就两年罢,不能再多了。”
苟剩见已达到预期,道:“成交!”
两人随后开始敲定细致条款。比如何时交第一份稿,字数要求,内容质量等等。
黄老夫子一边说一边在一张纸上撰写。苟剩见大方案已经定下,没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痛快答应了黄老夫子的要求。
黄老夫子很快写完,又誊抄一份,将这一式两份合同放在苟剩面前,打开一盒红泥让他按手印。
苟剩眼睛一扫合同,
苟剩心里立即腾起一阵无名之火,原来最大的坑挖在这里。
这老东西以为自己真的不识字,给自己来了一招“瞒天过海”。
苟剩瞥了眼黄老夫子,夫子笑眯眯地也看着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苟剩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份递过去:“请先生从头到尾念一遍,好让学生谨记在心。”
黄老夫子照着读了一遍,只是将最后一条略去不提。
苟剩盯着自己手里的一份,等黄老夫子读完,疑惑地问:“学生照着这上面的字,一个个对照先生所念的,发现先生漏了不少字没读,是这些字不发声吗?”
黄老夫子见糊弄不过去,面色有些尴尬。
苟剩换了一副恳切的姿态道:“先生,咱们既然是交易,就没什么不能谈的。退一步说,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黄老夫子隐隐感觉话里有讽刺,可是谈判接近尾声,不好发作,只好豁出脸皮,将最后一条老实讲出来。
苟剩听完故作惊讶:“就这?”
黄老夫子沉着脸没说话,等着苟剩的下文。
苟剩笑道:“既然先生额外加了一条,学生也斗胆跟先生提个请求。”
苟剩说着,抬手指向那几排书架,道:
“学生想借先生这里的藏书一观,为时三年。”
黄老夫子仔细斟酌,终于答应下来,于是又在合同上添了几笔。这次,黄老夫子不敢再做手脚,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欢欢喜喜在合同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签完合同,黄老夫子心情大好,随口问苟剩:
“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好故事,说不定还能做成一笔买卖。”
苟剩心道就你这品行,没人愿意跟你做交易。
嘴上敷衍道:“有,还有好多。不过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比我开评书会还要早。不过那些故事基本都讲给陈霸仙和老狗公他们听了,早记不得了。”
黄老夫子颇为怀疑地看着苟剩。
苟剩连忙辩解道:“学生说的句句属实。不然,那些年老狗公哪儿来的奇怪故事糊弄村里的小孩,都是学生先给他讲的。”
黄老夫子见苟剩说得有模有样,不再跟他计较。
苟剩刚提到老狗公,忽然道:“说来奇怪,好久没见小狗公了。”
黄老夫子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往常小狗公疯疯癫癫的,可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把月都会回村里待上几天。今年自从入夏就没再见到小狗公。
转念一想,一个没得救的疯子,管他做什么?
村口大槐树地下,老狗公猛地打了个喷嚏,一边嘴里念叨“什么人在背后说坏话”,一边忧心忡忡地伸手揉揉不时跳动的眼皮。
天井里的沙地被阳光铺了一小块。
学堂上的孩子认真诵读课文时,黄老夫子领着苟剩进来了。苟剩怀里揣着合同,手里拿着纸笔,被黄老夫子安排跟陈霸仙坐一块。
陈霸仙先是愣住,然后欣喜地一把搂住苟剩。
黄老夫子坐在台上,示意学生安静下来后,向学生介绍苟剩。
苟剩连忙站起来向同窗们行礼。
晨读已经结束,黄老夫子让学生们都到天井里玩,唯独钢蛋被留下。
小孩子们纷纷走到外面,最后面的几个孩子出去前,按照规矩将学堂的门关上。天井里立刻乱成一团,孩子们互相打闹。
有的孩子将耳朵贴在门边听动静,却被一声“谁在外面偷听?”吓得躲远远的。
陈霸仙惊讶地问苟剩:“你是怎么说服夫子的?”
苟剩神秘一笑:“山人多妙计。”
陈霸仙连番追问,苟剩坚决不开口。两人追逐奔走,其他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孩子也加入进来,天井里笑声不断。
玩闹一阵,苟剩溜到墙角,坐下来晒太阳。几个人有样学样,挤在一块。
有孩子忽然喊饿。其他孩子也喊。
苟剩感觉自己也饿了。早上仅仅吃了两个红薯,刚才跟老狐狸斗智斗勇消耗大半,这会儿又被追赶跑了一阵,肚子也早该饿了。
只是苟剩常年吃不饱,习惯忍着。被人一提醒才察觉。陈霸仙在一旁一边颠着肚皮玩,一边念叨“什么时候开饭”。
苟剩揪着他的耳朵道:“你是猪投胎?”
陈霸仙一面讨饶一面解释:“我没饿,就是肚子里空空的,觉着难受。”
众人闹腾之际,从前厅走进来黄老夫子的夫人。
老太太笑呵呵道:“别急别急,午饭已经在做了,一会儿就开饭。”
孩子们纷纷喊“师娘最好了!”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
苟剩有些诧异地问陈霸仙:“你们不是带饭来学堂吃吗?”
陈霸仙道:“哪能呢?你敢带,夫子就敢扔。夫子说,学业为重,为一顿午饭来回折腾太耽误学习;另外,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才能体会‘同甘共苦’的道理。所以啊,咱村家里上学的人家,每家都要给夫子交伙食费,让孩子在夫子这儿吃午饭。”
苟剩指着陈霸仙问:“那你?”
陈霸仙颇为骄傲:“我除外!”
苟剩大骂道:“这是赤裸裸的无良寡头垄断市场啊!”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戒尺打手心的声音从学堂内传出来。
孩子们霎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