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放下心理包袱的于小沙准备奋力一搏,考试前的一段日子,每天都在学校复习到很晚,爸爸有时候会骑车来接于小沙,有一次下了晚自习放学,小沙在校门口看见等候的爸爸,平时爸爸虽然不爱笑,但是这次于小沙看得出来爸爸表情格外的严峻,爸爸骑上自行车,小沙坐在后座上,爸爸边骑边说: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大娘大伯在临省被杀了,大娘就是于小沙小学的校长,就是她在九年以前拉着于小沙的小手,带他去的小学,大伯是于小沙小时候所在街道的街道办主任,也是体制内的科级干部,在当地也是颇有些威望。
可能是画面过于血腥,爸爸没有和于小沙说的太详细。小沙后来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因为在当地的报纸《生活报》上,看到了这个新闻,因为大伯和大娘反对女儿冬姐和一个姓张的男人交往,那个男人起了杀心,怀揣着利刃闯入到大伯大娘租住的房子里,双双被杀死在异地他乡,遇难的时候,才五十岁左右。他们的女儿,从此也了无音讯。这是于小沙第一次觉得生命的脆弱,因为一次家庭变故,会导致老两口横死,单纯的于小沙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深深领悟到了人性的可怕,一言不合就能挥刀相向,未经世事的于小沙对社会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
过了几天,有一天深夜里,于小沙发现平时晚上睡的一直很好的爸爸突然半夜起了床,在窗前站了好长时间,于小沙问爸爸怎么了?爸爸说不知道,心里很堵得慌,喘不上气闷得慌,睡不着。第二天爸爸骑车来接于小沙,这次爸爸的表情更加凝重,说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于小沙想最近怎么这么多不幸的消息,这次不幸的不幸的确惊到了于小沙,出事的是大表哥,在昨晚爸爸心神不宁的时候,大表哥在凌晨时分喝醉了酒之后骑着摩托车回家,在经过西马路派出所门口时撞上凸起的井盖,整个人飞出去十多米,一百七十多斤的他重重摔在马路中间。
当时西马路派出所的值班的一位警察同志正在门口乘凉,目击了整个过程,及时在省城,当时绝大多数派出所仍然没有自己的警车。这位警车连忙在街上拦车,没人给他停车,他发现自己穿的是便服,于是赶紧跑回派出所换了警服上衣和帽子,裤子都没来得及换,硬是拦住一辆小货车将已经昏迷大表哥送到附近的医院,到了医院的时候大表哥神志还算清醒,叫这位警察打电话通知母亲,当于小沙的大姑和大姑父接到急匆匆赶到医院时,已经处在弥留之际的大表哥对大姑说:妈妈,我是你的长子啊。然后就再也无法说话了。就这样,于小沙家这一代人最年长的大表哥在人生最好的年华离去了。自此以后,于小沙从来不会去碰摩托车,他对这种交通工具充满了恐惧,能瞬间让人丧命。
大表哥比于小沙整整大二十岁,比于小沙妈妈小不了几岁。小沙妈妈爸爸刚结婚的时候,都拿这个外甥当成弟弟一样,带着到处去玩,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十来岁的大表哥总是缠着当时还在恋爱的小沙爸妈,要他们给自己买冰棍吃,小沙妈妈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就让他吃个够,花了三毛钱买了十根冰棍。结果一下子吃了十根冰棍,于是在六月三伏大夏天,大表哥在阳光下冻得瑟瑟发抖,一张嘴就哈出一股子寒气。后来,二十岁的大表哥带着六七岁的小沙哥哥出去玩,问小沙哥哥要不要吃冰棍,小沙哥哥说要,然后大表哥花了五毛钱买了十根冰棍,小沙哥哥一下子吃完了,结果也是冻得直哆嗦,大表哥问小沙哥哥还要不要,小沙哥哥说不要了不要了。
又过了七八年的夏天,二十七八岁的大表哥带着七八岁的于小沙出去玩,到了一家食杂店,大表哥眼珠一转,要故技重施,问于小沙要不要吃零食,于小沙看着那些皮豆、瓜子、无花果,忍住说不要。大表哥继续问那要不要吃冰棍,于小沙还是不要。这一次大表哥,花了一块钱,给于小沙买了十根冰棍,要于小沙吃,没想到于小沙拿到一塑料袋冰棍,就直接跑回到大姑家里,给每个人分了一根。说大表哥请大家吃冰棍,搞的大表哥对这个小弟弟刮目相看。每当要回林城的时候,于小沙都会给大表哥留下一封信,在信里送给大表哥一首诗,最后一首是《登鹳雀楼》,祝做生意的大表哥更上一层楼。
大表哥的生意越做越好,没想到就这样突然离去,在中考前的半个月,于小沙第一次进了殡仪馆的火化间,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战战兢兢,结果到了里面却格外的淡定从容,一个个血肉之躯推入炉火之中,化为一滩灰烬出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天,只是大表哥太早了些,亲眼看见只有三十五岁的大表哥化为一捧灰土,着实有些残酷。作为表兄弟,想想这么多年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就这样离去,看着哭的晕厥过去的表嫂和只有十岁的小侄女,想想在前几个月,大表哥在他自己开的饭店里给姑父过六十大寿时,说过要给他二舅,也就是于小沙爸爸过五十大寿,当时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想起那首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于小沙心里如同撕裂一般,久久不能平复。
在殡仪馆里,于小沙望着围墙外面正在耕作的农民,问爸爸,为什么那天晚上睡不着,难道真的是因为感觉到表哥出事了吗?爸爸没有正面回答于小沙,他长叹了一口气对于小沙说:到了这个地方,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再去想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紧接着没几天,来接小沙的爸爸又是一脸严肃,小沙怯生生的问道,爸,是不是又有不幸的消息了?是的,爸爸答道。二姑家的表姐夫死了,于小沙极为惊讶,因为三天前他刚和家人参加了表姐的婚礼,相对于刚刚离去的大表哥,表姐夫更加年轻,怎么会突然死了。就在当天中午的时候,刚刚和表姐结婚三天表姐夫,在婚假的最后一天,全家去江北的风景区游玩,在一条江岔子里溺水,不会游泳的表姐夫掉进了挖沙船挖的沙坑里,在二十四岁的本命年魂断松江。
于小沙和爸爸回到家,家对面就是二姑家,表姐和表姐夫喜事的喜字还贴在窗户上,婚礼的喜乐犹弦在耳,丧礼的哀乐就要痛彻人心,漂亮的表姐用了三天时间,走过了从未婚、到已婚、最后到丧偶的过程,大喜大悲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二十三岁的她,眼睁睁看着热情似火的新婚丈夫瞬间变成冰冷的遗体,和前几天的表嫂一样,无法接受,却也无能为力。虽然认识时间不到一年,总是一脸阳光微笑的表姐夫还是给于小沙留下来很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于小沙仍然记得表姐夫年轻的面孔上那灿烂的笑容。
大表哥的死,让于小沙此生不会去碰摩托车,表姐夫的死,却没有给于小沙足够的警示,仅仅半个月以后,于小沙就差一点永远留在那片水域。他自己离成为第四个不幸消息的主角,只差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