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安静片刻,齐嘉舞转念想起方才跟晏雪歌的对话来,便道,“对了,姨娘,小舞有件事情要与姨娘说。”
王氏略显意外,“何事?”
齐嘉舞揪着自己的袖子搓了搓,话中有些许迟疑,“三妹妹也知道姨娘怀孕的事了,不过小舞问过,三妹妹说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她倒不是担心晏雪歌会把这件事告诉萧雅,而是担心既然晏雪歌能猜到,那么萧雅也有可能猜到,届时又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便有些慌了神。
“三小姐?”王氏面色先是一急,听清齐嘉舞说的是晏雪歌后又一缓,“那倒无妨,她既然亲口允了你不会告诉夫人,便也是不想夫人知道。可见现在,我们与她所求相同。再者,你父亲也会替我瞒着萧夫人,你不必担心。”
齐嘉舞听完王氏的话,心下稍安,言语间镇定许多,“对了,姨娘,三妹妹说昨日落水被救后遇到了苏太医,听苏太医说她的寒症能治,所以请夫人帮忙,将苏太医请进府里为她瞧病。”
“萧夫人听完,顺嘴便说让苏太医也来瞧瞧姨娘,小舞应了。想来苏太医至多明日便会到府,姨娘需做好准备。”
王氏微愣,随即笑道,“这便是三小姐在帮我们,否则为何非得是这位苏太医?”
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晏雪歌应该是从齐楚请苏闲过府这事里推测出来,自己有了身孕的。虽然不知道她如何得知苏闲此人,亦不清楚相遇之说是真是假,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晏雪歌是存着替她们隐瞒的意思的,那就不足为虑。
“小舞明白。”齐嘉舞点点头,却见王氏的眼神蓦地透出点悲哀。
她揉了揉齐嘉舞的手,缓缓开口,“小舞,其实你父亲原本想要你嫁去汝南王府做侧妃,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圣旨变成了三小姐,侧妃也变成了正妃。”
“……姨娘,你说什么?”齐嘉舞满脸惊讶,“不,我不嫁!”她一颗芳心系在苏闲身上,怎愿嫁给旁人?
“老爷总觉得我不懂,其实我能看明白,陛下对汝南王府十分忌惮,你若嫁过去,恐怕难得善终。可惜,你的婚事终归不是我能做主的,所以当日老爷来找我时,我没有拒绝,但我心里是不愿你嫁的。”
现在的右相府后院里,就数王氏待的时间最长,也看过最多的肮脏算计。就算她曾经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十几年过去,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看不明白?
齐楚眼里只有他自己的权势与地位,哪有什么儿女情长?不论是他自己的亲事,还是相府里四个姑娘乃至两个少爷的亲事,都只是联络朝臣的手段罢了。别看他今日宠着齐嘉雨,哪天需要他卖这个女儿时,他照样眼都不眨。
这种人看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骨子里却最是凉薄无情,实非良配,就像把她送进相府大门的王家老爷一般无二。
“那天,听到圣旨中写的是三小姐时,我起初是有些高兴的,因为你可以不嫁了,但想想又觉得她实在可怜。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继母不管,父亲不疼,又病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被当作一步死棋抛弃……”
王氏一叹,“其实,倘若嫁过去的是你,将来汝南王府出事的时候,是能有一线生机的。然而三小姐身份特殊,你父亲和陛下,断不会留给她半分余地。”
齐嘉舞眼神闪了闪,似懂非懂地问,“为什么?”
妇人却不愿再与她多说,只揉了揉少女放在自己掌心的双手,温声道,“她既然有意要帮我们,我们也不能没什么表示,但若送重礼,恐会引起望梅院那头的怀疑,只送她一个,也显得奇怪。”
她低头思考片刻,“这样吧,今日晌午过后,你便找人装些点心吃食,一份给夫人送去,一份给三小姐送去,就说,是为了谢谢她们请太医为我看病。不过,给三小姐的那份里,记得附上些簪钗手镯之类的小物件。切记,此物不能贵重,亦不用多,你看着挑就是。”
“好。”齐嘉舞应下,心念一转,又想起晏雪歌先前的话,“三妹妹说得对,如今天冷风大,姨娘的房间一定要守好,不可随便放人进出。”
“嗯,”王氏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姨娘所求不多,你和这孩子都好好的,我也就知足了。”
齐嘉舞便笑起来,“那小舞所求,便是姨娘平安。”
她其实并未对晏雪歌有多少敌意——甚至在后者开口相帮时已生出谢意——在她眼里,这个三妹妹一出生就没了娘,当个嫡女也当得名不副实,是有些可怜的。
只不过右相府里萧雅当家,她若不与齐嘉雨交好,事事顺着这个妹妹而行,她的姨娘便会难做。
为人妾室到底是难了些,尤其府中主母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厉害角色,她父亲又向来不过问后宅事。她和她姨娘想要安稳,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听话。
但现在她姨娘有了身孕,有些事情自然就因此改变了。她不能让这个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像从前那个一样,连见一见亲人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能让她的姨娘死在萧雅手里。
在王氏看不到的地方,齐嘉舞的眸光渐渐冷下去。
她想,什么爱啊恨的,先活着才有资格谈。而她要活下去,要和她的姨娘一起,好好活下去。
…
晌午刚过,吃过午饭的晏雪歌推门出去想晒会儿太阳,刚跨出一步,便瞧见院门外有个急得团转转的小丫鬟。她有些奇怪,就让杜若去问一问,这是哪个院的,为什么来。
“回三小姐的话,奴婢春桃,是韶兰院王姨娘身边的,来给三小姐送些点心。我家二小姐十分感谢三小姐在望梅院出手相助,这食盒里虽然只是些普通点心,但礼轻情意重,还请三小姐不要推辞才好。”
春桃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倒很有条理,还挺讨人喜欢的。
晏雪歌点点头,示意杜若收下食盒,十分客气地笑道,“多谢王姨娘的点心,我收下了。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开口让苏太医去瞧姨娘的还是萧夫人,姨娘应当谢谢萧夫人才是。”
收了别人的礼,她自然愿意提醒一句。
“回三小姐的话,我们姨娘也给望梅院送了一份食盒呢,虽与这一份品类不同,但都是姨娘的心意。”春桃的话说得很巧,并未直接指出晏雪歌这一份里有什么,可话里话外,又无不在暗示食盒里藏有其他东西。
晏雪歌了然一笑,“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王姨娘,苏太医明日过府,请她安心养病即可。还有,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注意些,难保有人心思不正,见不得别人好。”
看不出王氏还挺聪明,知道平白无故单独给她送东西会惹人怀疑,便寻了个感谢延请太医的由头给两边各送一份点心。
此事本就不大,送礼也只需送个心意,点心一类正正合适。然则食盒却偏偏最方便藏匿物品,她实际要送自己的礼,大约就在眼前的食盒之中,也不知会是什么。
春桃对她话中的暗示心领神会,闻言屈膝一礼,恭敬道,“多谢三小姐关心,奴婢记住了。若三小姐没有旁的事,那奴婢就告退了。”
“去吧。”晏雪歌点点头。
小丫鬟得了允,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晏雪歌站在屋前,看她走远了,才转身唤杜若,“把食盒拿进来吧,看看她到底送了我什么。”
杜若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到桌上,轻轻打开盖子。清甜的味道霎时间盈满了整个房间,连在里屋绣香囊的莲华都忍不住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好香啊!这是什么?”
晏雪歌靠近几步,低头看去,不由露出点笑来。
食盒一共三层,第一层里摆着一碟花朵形状的米糕。米糕颜色各异五彩缤纷,用来盛糕的盘子上用红豆泥画了树枝,看上去就像花朵开在枝头一般,精致好看。
第二层则是一碗晶莹剔透的酒酿水果圆子羹。以醇香的米酒做底,所有水果都被挖成了小球般圆圆的样子,也许是刚出锅的缘故,摸着还有些暖意,酒味飘出来,醉人得紧。
而最下面的那层,放了一对白中泛粉的玉镯并一支紫莹莹的扁玉簪,应是齐嘉舞从自己的首饰里挑出来的物件。虽说所用玉料的成色一般,却胜在做工精致,小巧玲珑,甚至掩盖了玉料的不足。
她素来不爱太过华丽的东西,穿戴都以简单雅致为主,这玉镯和玉簪无疑十分符合她的偏好。且她下个月要去参加谢沉的冠礼,昨日只记着要做新衣服,却忘了考虑该戴什么首饰。王氏这礼可谓送对了时候,歪打正着地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晏雪歌眯了眯眼。
这位王姨娘是灵秀姑姑还活着时就在府里的老人,或许,她的心里会藏着什么旧年故事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