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雪歌和红叶又在园中逛了一会,不多时就有侍女来提醒她们应该入座了。
二人跟着引路的侍女一路到了拾花庭,庭中左右两边各坐了十余位少男少女,一眼望过去,竟比拾花庭中的花都要炫目。
“雪歌!这边这边!”人群中朝她招手的红衣少女实在显眼,晏雪歌失笑,快步走到乔云犀身边坐下,后者笑眯眯地推了一盘糕点到她跟前,“我试过了,这盘最好吃,快吃吧。”
晏雪歌从善如流,捡起一块放进嘴里,果然甜而不腻,齿颊留香,“嗯,好吃。”
“趁现在赶紧多吃点,一会儿才艺展示开始,可就没空吃了。”
“唔,对了,”晏雪歌咽下口中的糕点,“令仪,你刚才为什么站出来帮我?”
乔云犀眼神闪了闪,看着她笑,“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到底是在帮谁?我才不信。”
如果她刚才不站出来,这事很有可能闹到皇后面前,届时程娉婷一定会被赶出百花园,反倒是晏雪歌还是留下来的可能,所以认真算起来的话,乔云犀虽然解了围,但的确是在帮程娉婷。
晏雪歌对她的直接有些诧异,不过直接的人没那些弯弯绕,相处起来倒是自在,“那你后来怎么又主动邀请我跟你坐一起?”于是她也大大方方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程娉婷怎么可能认识你,她之所以能叫出你的身份,肯定是有人告诉她的。至于这个人是谁嘛,我不说你也知道。”乔云犀一边吃糕一边分析,“你这四妹妹不安好心,刚巧贞观姐姐没来,我身边的位置没人坐,就顺嘴邀请你了。”
“这么简单?”晏雪歌不信。
乔云犀“额”了一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生过病对不对?”
晏雪歌顿时紧张起来,“你……”
“别急,听我说完,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身边有个人做的事挺像的罢了。他装了十几年霁月清风,你装了六年病,巧合的是你们都与先帝有些关系,若你是我的话,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好奇?”
装了十几年霁月清风?晏雪歌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个名字,晏珉。原来乔云犀喜欢的人竟然是他?
“我说完了,就这么简单。”少女一摊手,看着她笑,“你要是还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晏雪歌只觉得面前的人像开到极盛的海棠花,聪明,漂亮,笑起来的时候耀眼夺目,仿佛能将所有阴暗的东西照亮。
她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后宅女子,反倒更像红叶似的江湖中人——几乎所有浸淫于后宅的女子们都会把她们的聪明用在深沉算计上,话里话外都是百转千回的弯弯绕,就连晏雪歌自己也不例外,可乔云犀却直接得吓人。
然而她又并非真的单纯天真,譬如她能一言捏住程娉婷的死穴,也能轻易看穿齐嘉雨的心思,这说明她完全了解她们的想法。
所以,晏雪歌想,可能乔云犀只是把身边的人分成了两种,一种可以相交,一种不可相交。前者,她真诚以待,口中所言即是心中所想;而后者,只要不找她麻烦,便随他们如何折腾都无需理会。
到底是被乔尚书夫妇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单单是这份干净和真性情,就已胜过太多所谓的大家小姐,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生喜欢,尤其是背负着沉重仇恨艰难行走的自己。
“我相信你。”她愿意相信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她说的信任并不是像对红叶她们的信任,而是类似对谢沉的,仍有保留的信任。
不过,对初次见面的人付出这样的信任,其实对她而言已经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了,当然,与她同仇敌忾的谢沉除外。
“好,”乔云犀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二人各斟一杯,“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晏雪歌展颜,拿起手边的小瓷杯,一脸豪迈,“干杯!”
“干杯!”
两只绿幽幽的瓷杯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撞击声,仿佛一个见证,见证这段将会延续数十年的友情,于今日正式开始。
…
姑娘多的地方总是热闹些,另一侧的男宾席与之相比就显得过分安静了,偶有几个年轻些的公子偷偷打量女宾席上的姑娘,更多的则是喝酒或喝茶。
“东山,”苏闲用胳膊肘捅了捅邻座的谢沉,一脸揶揄,“对面有个姑娘一直盯着你看呢,没发现?”
闻言,谢沉不紧不慢地收回落在晏雪歌身上的目光,拿起瓷杯喝了口酒,“为什么一定是在看我?就不能是在看你么?”
苏闲一噎,“不解风情。”
少年眼中沉淀一丝冷意,“蠢笨无知。”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半点都比不上他的母妃,亦比不上那个一身白衣踏雪而来的人。
苏闲一听就炸了,“谢东山你说谁——”
“没说你。”
他硬生生地把差点出口的脏话咽了下去,腹诽道,那也不用把人家小姑娘说得这么一无是处吧?蠢笨无知这种形容也未免太狠了点,要是被人家听到,指不定会气哭。
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晏三小姐?”虽然之前在汝南王府里,苏闲说要叫晏雪歌表妹,但他当时不过随口开句玩笑,何况此处人多嘴杂,还是喊得正式些为好。
谢沉一愣,下意识抬眸去寻蓝衣少女的身影。她似乎正在和身边人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满脸都是笑意,说着说着又开始捡桌上摆的点心吃,吃得嘴巴鼓鼓的,有些傻气。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月光温柔的夜晚,晏雪歌从墙头飘然而落的画面。
他自问不是一个容易相信他人的人,那一天却选择相信了只见过两次面的她。就算她没有拿出非攻剑,他最后或许依然会答应合作。没有理由,只是愿意。
就像刚才赏花时,他脱口而出要将自己府里的二月霜挖几株出来送她一样,都只是因为他愿意。
“汝南王府未来世子妃。”他想,如果人选是晏雪歌的话,那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也不算糟糕透顶了。
这姑娘不似一般的闺阁少女,她有自己要做的事,而那刚巧与他的筹划不谋而合。等他们复仇成功,晏珏知道是他亲手把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但一定很精彩吧。
少年移开盯着晏雪歌的视线,唇边笑意一闪即逝。
早已预料到答案的苏闲半点都不惊讶,目光扫过对面某个方向,慢悠悠喝了口酒,“才艺展示要开始了,你猜她会不会被人叫出去?”
话音刚落,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母后,女儿近日新得了一张好琴,但女儿自知琴艺不佳,恐糟蹋好琴。正巧今日宴上来了许多世家小姐,其中一定有比我更擅琴艺的,不如就以此琴为奖赏,请她们斗一斗琴吧。”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年儿的主意不错,倒比往年干巴巴的表演有意思许多。不过,既然是以琴相赠,也该让这张琴自己挑挑主人才是。青鸾,去取公主的琴来,一会儿便用这张琴来比试。”
“是,皇后娘娘。”
等待侍女取琴的空隙,乔云犀压着声音跟晏雪歌八卦,“这是四公主晏景年,她生母位分太低不能抚养孩子,因此从小养在皇后膝下,据说,皇后对她,比对太子还好呢!”
晏雪歌点点头,转念又想起身边的姑娘是锡京城第一才女的事来,“一会儿你要上去弹琴吗?”
乔云犀无奈一笑,“其实我的琴艺不是最好的,再者我也已经有一把很喜欢的琴了,只要皇后娘娘不喊我的名字,我就坐在这不动。”有了喜欢的琴,便无心去争新琴,倒的确像她会做的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侍女刚把琴架好,皇后就笑意盈盈地开口道,“乔家丫头,你可愿第一个试试这琴?”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愿意。”
乔云犀偷偷吐了吐舌,但很快就端正表情,起身往拾花庭中央走,在琴凳上坐定后笑道,“今日是花朝节,臣女便弹一首《春日寻芳曲》吧,也算应景。”
随着她拨弦的手,汩汩琴音如溪水流出,但又绝对算不上技惊四座,只能说是弹得熟练而已,完全比不上她从前弹的曲子。
一曲弹罢,乔云犀起身行礼,“此曲练得不多,还不甚熟练,臣女献丑了。”
皇后早已看出她没有认真弹奏,虽不知为何,但总归无伤大雅,便没多说什么,只是照常夸了两句,就将视线转向了其他地方,“可还有谁家小姐愿意上前一试?”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方才在赏花时遇到了右相府的三小姐,听闻她虽然病了多年,但琴技高超,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听晏三小姐一曲?”
又是这个声音,晏雪歌脸色顿时一沉,程娉婷这姑娘,方才找茬不够,当着皇后的面还敢来,真不怕被赶出去么?
“右相府的三小姐?”皇后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正是。”
“那就请三小姐上来弹奏一曲吧。”皇后看向女宾席,试图寻找这位三小姐的位置。
晏雪歌心里冷笑,面上仍十足恭敬,离席起身道,“是。”
是你们要听的,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