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跑了趟汝南王府后,晏雪歌连着三天都没再踏出孰华院半步,从早到晚都待在屋里长蘑菇,反正她还“病着”,也不会惹人非议。
期间倒是没什么人找她,只有第三天傍晚时,谢沉让他的影卫传信来,说想在城东开家酒铺,问她选址何处为好。
她思忖片刻,大约猜到谢沉所说的酒铺是用来探听消息的,那么选址就最好是在人流繁华也杂乱的地方,若有官员常来常往便更好。
“我记得回风楼附近有几间空置的铺子,听说之前是卖胭脂香粉的,但经营得不太好,关了门,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等在旁边准备收回信的行月听到“回风楼”三个字时嘴角抽了抽,“三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虽说他亲眼看到了晏雪歌大晚上孤身闯王府,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非攻剑,但叫他把妙之信中所写的病秧子小姐同眼前的少女划上等号,还是太难为他了。
“喏,忍冬,四年前在回风楼救下的。这之后我觉得那地方很奇怪,就多留意了些。”
晏雪歌用笔端指了指里间同莲华杜若一起绣香囊的忍冬,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说完又想起什么来,“或者六合赌坊那边?哦不行,六合赌坊好像是哪位皇子的产业,那还是回风楼那处的铺子吧。”
“回风楼是谁的势力我还没查到,但绝对是敌非友。不过这些铺子原本是萧夫人的陪嫁——你们应该知道她娘家,也就是上阳郡守府,是靠着晏珏那边的吧?所以她若是卖铺子的话,应当不会被皇室怀疑什么。”
她一边分析一边在信纸上刷刷地写,写完叠好后才交到行月手中,“我仔细想了想,你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自己出面了,怕被暗处的势力提前盯上。你家世子若信得过我,便拿着这封信去四方客栈找客栈老板,届时就说你们是言笑的朋友即可。四方先生会帮你们置办好一切,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异常。”
行月听她这样认真地嘱托,一时有些恍惚,拿着信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晏雪歌看他没反应,奇怪地问。
青年摇摇头,朝她一拱手,“多谢三小姐。”她分明才十四岁,就算即将及笄,那也才十五,可说话时却沉稳得令人不自觉忘记了她的年龄,这点倒是和世子殿下有些相似。
“谢什么,我可是未来的世子妃。”她随口玩笑,“说起来,昨日我读了本杂记,上面有句话说得不错,你可以回去说给你家世子听。”
“三小姐请讲。”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晏雪歌眼神闪了闪,掩去心底那点戾气。
锡京城势力错综复杂,历经十年争斗才形成如今这般彼此牵制的局面,如果是这会有个原本不属于这张“网”里的人突然冒出来,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里扔了块石头。而这个引起一切异动的人,必成众矢之的。
古语有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多人以为重要的是后半句,但只要听过完整的故事,就会知道,其实重要的是前半句,是韬光养晦,暗度陈仓。同理,倘若谢沉同汝南王府想要在锡京立足,就绝不能太早暴露自己的力量,必须要等小树长成大树,徐徐图之才好。
待他们准备周全了,再送晏珏一份大礼,才叫真的“一鸣惊人”。
行月听完一愣,这九个字,不正是前日自家主子用来回答自己问题的句子么?其时他不解于自家殿下同晏三小姐合作的原因,开口询问,谢沉便说汝南王府的势力不能过早暴露,需要有人在前面替他们遮掩。说完后看他仍不懂,便又补充了这九个字。
于是他忽然发现,自家世子与晏三小姐其实是有些相配的,以至于想到二人的婚约时,竟已不觉得是坏事,反而十分庆幸了。
“三小姐放心,行月一定带到,告辞。”青年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说这句话时,俨然已经是属下对主子的姿态了。
敏锐察觉了他语气变化的晏雪歌笑了笑没说什么,看他从后窗跳出去安然离开了,才将守在门外的红叶喊进来,问她院外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右相方才派了小厮来寻姑娘,我说姑娘还在休息,没让他进来。”
晏雪歌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找我什么事?”
红叶笑着回她,“姑娘忘了么?明日是元宵节,照例是要去街上看灯会的,只不过姑娘往年都说身体不适没跟着去罢了。”
“他派人来问我去不去?”晏雪歌马上反应过来,“以前不是从来不问,怎么今年突然来问了?”
闻言,红叶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恼怒,但转瞬即逝,即使是晏雪歌也差点错过。她顿了顿,才缓缓回答,“说是二小姐和四小姐十分想和姑娘你一起去,求到右相面前,他才派人过来知会你一声的,却并不是问你的意思,而是要你必须去。”
必须去?他们一个个不是都看她不顺眼么?要她去做什么?难道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晏雪歌不由得冷笑一声。
“姑娘,我总觉得二小姐和四小姐不怀好意,你不能去。实在不行,你就装装咳嗽,她们还能硬把你从床上拽起来不成?”
这倒也不是不行,等等,装病?
晏雪歌顿悟,“齐楚估计是想试试我是不是在装病,反正他向来不把我当女儿看,就算我真因为去一趟灯会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心疼。至于那对姐妹么,大概只是想看我的好戏而已,凭她们的本事还为难不了我。”
孰华院里都是她的人,所以晏雪歌说话也随意许多,甚至直呼齐楚的大名。
“我还没说完呢,老爷不让姑娘带丫鬟,”红叶满脸都写着反对,“但是我怎么可能放心姑娘你一个人去?你才十四岁。”要不是她们俩的身高实在差很多,她都想自己易容代替晏雪歌去了。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出了事,让她怎么跟乔姨交代?
“可他没说不能带暗卫啊?”少女狡黠一笑,“怕出事的话,让飞虹跟着我就是了。再说我轻功好得很,实在不行还能逃跑,不会有问题的,你别这么担心。”
但红叶仍然皱着眉头,“姑娘,你相信感觉吗?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红叶,”晏雪歌抬头看她,眼底一片通透,仿佛能直直望到底,却又什么也望不出,“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保证,明天晚上我一定安然无恙地回到孰华院,但凡有一点不好,就罚我,嗯……”
她还没想出如何自罚,红叶突然眼前一亮,“姑娘,要不我想办法通知世子殿下一声,请他来帮你?”
谢沉?晏雪歌一怔。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不过这事说起来也不大,谢沉可能不会帮忙吧?而且这位世子殿下自己也有一堆事要做,哪有空出来看什么灯会,更遑论帮自己的忙了。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红叶肯定不会松口放她出门的。
唉,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见她答应,红叶终于满意,掰着手指跟她算明日要带些什么,“非攻太显眼,就不要带了,带我的匕首吧。最好还带些常用的药粉,明天出门前让莲华拿点来。啊对了,还有裘氅,姑娘好几年没在冬天以小姐身份出门了,也不知道以前的披风还合不合穿……”
晏雪歌托腮看她自言自语,看着看着便没忍住开玩笑的心,朝她特认真地喊了声“娘”,把红叶吓一跳。
“晏、雪、歌!你姐姐我才二十三,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你喊我什么呢!啊?”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少女一摊手,“萧雅对齐嘉雨恐怕都没像你对我这么好。”
“那当然,”红叶得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
“知道知道,必须知道!”晏雪歌立刻举手作发誓状。
这一出闹完,红叶立刻又回到了那副担心的样子。晏雪歌见状,抓过她的手安慰,“他们如果真敢对我下手,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忍下去了,反正我装病的事迟早都会露馅,今年还是明年也无所谓。”
少女一字一顿,语气近乎虔诚。
“我有你们,我不怕。”
红叶看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感慨起来。她七年前就陪在晏雪歌身边,后者一路走来的艰难,她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竟然隐隐希望萧雅她们出手。
只因她不愿再看自家姑娘沉默不语,无限容忍下去了。
或许前尘过往会随时间的推移被掩埋,可那些人犯下的罪孽并未就此消失。它已牢牢刻在他们这些知道昔年真相的人心头,刻了整整十四年。偏偏这十四年里,他们不能将之公诸天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沾了满手血的人坐上皇位,受万众朝拜。
然而几人能知,什么爱民如子,什么兄友弟恭,什么贤孝双全,都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我们永远都站在姑娘这边,”红叶反握住晏雪歌的手,温暖地笑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