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还要送我八个字?”谢沉挑了挑眉,投向晏雪歌的目光中有一丝冷意,却没有杀意。
晏雪歌脸上泛起点笑来。谢沉能这么快就知道,无论是查的还是猜的,都说明他的确有本事,自己的这个合作对象当真没选错。
“不,我是来问问殿下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白衣少女抱臂看着阶前的青衫少年,眉眼飞扬。
“三小姐昨日的话原是这个意思,但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无论你是想报仇还是做别的事,与我何干?”他们萍水相逢,唯一的联系就是圣旨赐婚,晏雪歌却上来就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也难怪谢沉第一时间不敢相信。
晏雪歌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人,非要逼她把话说明白吗?
“你汝南王府的势力都在汝南郡,初来锡京,恐怕也需要时间立足吧?我能帮你用最短的时间做好这事。毕竟,晏珏将你们逼到这个地步,若不想着反抗,便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么?别告诉我你什么事都不知道。”
谢沉既然能知道她的身份,又怎么会对谢将军的事情和晏珏的打算一无所知?
少年眸光一冷,语带微讽,“右相府的家教就是直呼陛下名讳么?”
晏雪歌不理他,“好巧不巧,我跟晏珏也有仇,”说到这里停了停,接着一字一顿,“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谢沉挑眉,这他也查到了。定陶长公主是早产,诱因便是有人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但晏雪歌出生时就没了母亲,右相府更全是晏珏的人,是谁告诉她真相的?又或者,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私下调查的?
“据我所知,长公主死于产后血崩。”他心里想着这事,没注意脱口而出。
“汝南王府的家教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吗?”闻言,少女眸中笑意瞬间散去,目光冷漠而疏离,“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不用世子殿下告诉我。”
谢沉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她没提他父亲的事,他却提她母亲,的确是他不对。
晏雪歌沉默片刻,没继续纠缠于此,“不管怎样,他是皇帝,只凭我一个人是扳不倒的,所以我需要同伴,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与他抗衡。”
“你问我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他已经当了十四年皇帝,锡京城里都是他的人,除了初次入京的世子殿下你,我谁都不敢信。”这话其实绝了一点,但与事实也八九不离十了,所以晏雪歌说得理直气壮。
“可你也说了,你只有一个人,有什么本事能做到你所说的话?”若她真能用最短的时间帮他立足,那么合作自然不成问题。如若不能,也许他该想想怎么除掉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这般居高临下的问法却没让眼前的少女生气,反让她笑了出来,只因为她明白,谢沉既然会这样问,就代表他心里的秤杆已经偏向她了,接下去的话自然好说很多。
晏雪歌朝他粲然一笑,“我出来前有人让我带上一把剑以防万一,看来他说得没错。”
一把剑?这下子,谢沉倒真的有些意外了。
“看好!”话落,晏雪歌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剔透长剑。剑身漆黑如墨而温润如玉,临近剑柄的位置似乎用银丝烫了两个字上去,但谢沉还未看清,少女便提剑舞了起来。
莹莹月光之下,白衣黑剑恰如白水黑山,剑影落定处,正是一招“山重水复”。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少年溪水般的声音倏然结冰,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质问,“你怎么会用又一村的独门剑法?”
又一村远在南境,且所有剑法只传自家人,这位三小姐从未出过京,更不是又一村的人,怎么可能舞得出这招“山重水复”?
晏雪歌被他一问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选了今天下午刚练过的剑招。这一招本是出身又一村的飞虹所教,但在谢沉看来,她从未离京,是绝不可能会用的。
“咳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无奈之下,她只能耍赖,“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手里的剑更感兴趣,而不是纠结我用了谁家的剑法。”
她本以为对方会戳穿她转移话题的意图,没成想谢沉听完竟没说什么,而是真的看向了她手中的长剑,待看清那上面银丝烫出的“非攻”二字时,终于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相传,数百年前,西境某座矿山中挖出过一块漆黑如墨却晶莹剔透的玉石,矿主为其取名松烟墨,放在家中珍藏。然而这无价的美玉却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幸好当时的墨家家主途径此地,出手救下矿主一家。他感激墨家家主的救命之恩,又怕美玉在身终日惶惶,便将松烟墨作为谢礼相赠。
墨家家主用这块天下独一无二的松烟墨做了一把无锋剑,并亲手刻上非攻二字,后来,它便成了历代墨家家主的信物,亦曾斩过无数不义之徒。但此时此刻,这柄消失于江湖十多年的非攻剑,竟被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女握在手中,让他怎么能不惊讶?
难怪她敢问自己要不要合作,有墨家的支持,她如何不敢?可是……“你不姓墨,你的母亲也不是墨家人。”谢沉难得迟疑。
晏雪歌收起剑点点头,“想必你已经查过我了,但你一定不知道,宫里的文妃娘娘,闺名叫做墨南乔。七年前,她亲手将非攻和墨家交给了我,而且告诉了我所有的真相——所以,现在我有资格跟你谈谈合作的事了吗?我的,未婚夫?”
说到“未婚夫”三个字时,晏雪歌的眼神有些揶揄。
而谢沉凝眸瞧着面前亭亭而立的少女。
她刚舞过一回剑,鬓角有些薄汗,白衣白裙如雪浪翻涌。她开口时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笑起来却又天真得惊人。
她冒着大雪等在城外,追上他只为说一句此道不孤。她以手中的非攻剑为筹码,暗示他若与她合作,便能得到整个墨家的帮助。
那么,他问自己,他可以相信她吗?他愿意相信她吗?
“不必说了,我答应你。”
他忽而醒悟,自己其实早就在心里答应了她,否则又怎会留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于是这次轮到晏雪歌愣住了。
谢沉过于痛快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今天说服不了对方,还需要明日再来的。而现在,她准备好的说辞全都作废了,以至于呆了许久后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谢沉面露疑惑,似是极为不解。
屋中的烛火已被方才掀起的大风吹灭,少年站在漆黑一片的暗影里静静注视着她,身上的深青色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然而他眼底那泓湖水却倒映着天上的弦月,是迷茫与未知里始终明亮的光,清明透彻,令人信服。
他问她,什么为什么?
是了,原本就没有为什么,就像她其实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选择,却莫名其妙地认准了这个人一样。
晏雪歌莫名高兴起来,“那我们说好了,你若是遇到什么阻拦,可以派人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嗯。你也是。”
少女神情认真,嘴上却在开玩笑,“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啊?”
谢沉摇头,无奈于她的跳脱思维,“有圣旨赐婚在前,当然不算。”
“说得好。那世子殿下晚安,我就回去了。”白衣的小姑娘顺着来时的路跳上墙头,谢沉看着她,目光无意间落到她腰间。那里坠了枚紫色的玉佩,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那个,你院子里这些人……”本已离开的晏雪歌又折了回来,趴在墙头上一脸不好意思。
谢沉不由好笑,“无妨,我来处理就好。”
“谢啦,这回我真走了,告辞!”话落,白色的衣角就倏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漱石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月光都好像比之前黯淡了几分。少年立在阶前,静了许久才开口唤道,“行月,送他们去休息吧。”
一身黑衣的影卫瞬间出现于院中,抱拳应道,“是。”
谢沉抬起手臂,对着晏雪歌来的方向虚虚一握又松开,兀自笑了,“不是女鬼,原是阵风。”
谁抓住风呢?或许谁都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