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嘉舞齐嘉雨二人在孰华院门口吃了闭门羹之后,第二日也没再来。晏雪歌乐得清静,上午窝在屋里看兵书,吃过饭后和身边四个姑娘一道坐在院里晒太阳,下午又兴致勃勃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满身汗才回房沐浴。
杜嬷嬷看她折腾看得担心,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些补身体的汤来,结果就是晚上吃饭的时候,五个姑娘看着桌上那盆参须枸杞乌骨鸡汤面面相觑。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夸张?
“老奴下午时想起来,咱们院的库房里头有棵百年人参,但姑娘的年纪吃不了,所以我就让他们剪了几根参须放进汤里。姑娘快喝吧,补身体的。”杜嬷嬷一边盛汤一边解释。
晏雪歌哭笑不得,“嬷嬷,我才十四岁,就算三月就要及笄了,那也才十五,哪有这个年纪就吃参的啊?”
杜嬷嬷却一脸不赞同,“虽说从前是装病,但你出生时漫天大雪,小时候又经常受冻,就算莲华已经帮你调养过了,身子也一定还是会较旁人更寒凉,多吃些温补的东西总没错。”
“嬷嬷说得没错,”听到这里,莲华故作老成地点点头,“我也发现你的体质偏寒,是该多吃温补的东西。”她是东虞第一名医玉如琢的高徒,绝对是在场六人里最有发言权的。
“那一起吃吧,一起吃,这么大一盆我一个人怎么喝得完啊?”晏雪歌扶额长叹,看来身边人对自己太好了也是种烦恼,“都来坐,”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凳子,“谁不喝我罚谁的月钱!”
偌大的右相府中,她们是她仅有的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因此,比之主仆关系,她与她们倒更像是亲人或姐妹,平日用饭时亦同坐一桌。时间久了,若吃饭时少了谁,还会觉得不习惯。
“遵命!”莲华笑嘻嘻地应下,率先坐到晏雪歌身边,手快地给自己也盛了碗鸡汤,刚一闻就感叹道,“好香啊!”
其余四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也纷纷坐下一起吃饭。
…
屋里众人吃完饭喝完汤时,天刚擦黑。杜嬷嬷和杜若收拾了碗筷,端去交给小厨房清洗。忍冬点了灯烛,红叶换了新炭,房间里一下就变得暖洋洋的。
“对了,我今晚要出去一趟,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回来,不必跟着我。”她今晚原本打算去见见谢沉的,闹了鸡汤这一出后差点忘了。
性子活泼的莲华反应最快,“啊?姑娘你要去哪呀?”
然后是一脸担心的忍冬,“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
“不是在跟你们说,”红叶敲了敲两个小姑娘的脑袋,低头看向晏雪歌,笑道,“对吧姑娘?”
忍冬一愣,“这里还有别人吗?”说到这里,她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难道有鬼?”
“鬼什么鬼啊,是你飞虹哥哥,他在屋外你当然看不见了。”晏雪歌揶揄,说到飞虹哥哥四个字时还故意重读强调。
蹲在房顶的飞虹听到“哥哥”一词后狠狠打了个哆嗦。好歹他也是墨家十三卫之首,长她足足十五岁,现在跑来当暗卫就算了,毕竟非攻剑在她手里,但这小丫头能不能换个威严点的称呼啊?哥哥什么的,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不对,这丫头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让他跟着?这怎么行?
“你要去哪?”飞虹瞬间出现在房间里,也不知是翻窗还是怎么进来的。
晏雪歌对他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听他问便干干脆脆地坦白,“汝南王府。”
“你要去见谢沉?”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更应该跟着了。
白衣少女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笑得十分得意,“我的轻功虽然称不上江湖第一,但赢过你还是没问题的吧?你要是跟得上我,就试试看啊。”
“可四方先生说过汝南王府背后恐怕也有江湖势力,你孤身前去是否不太安全?”先前没说话的红叶终于开口,同样不赞成晏雪歌的想法。
“我没有阻止皇帝赐婚的根本原因,就是我知道谢沉手里有江湖力量,且绝对不弱,”少女有些头疼,“所以,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是随便选了个合作对象吧?”
“现在是我有求于人,当然要给他看看我的本事,才能让人家答应我不是?而且嘛,我也不是没有点阴人的手段。”
晏雪歌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收口处落着些白色的粉末。她拿着布袋在所有人面前晃了一圈,下一刻,对药粉极为敏感的莲华就喊了出来,“醉生梦死丹?你把它磨碎了?”
莲华口中的醉生梦死丹,是墨家独门秘药,只有与她同属十三卫的孟焱懂得如何炼制。此药服下后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只会让服药者陷入十二个时辰的沉睡,且梦到他心中最美好的场景。倘若磨成粉末的话,药效应该会打点折扣,也许与普通迷药也无甚区别。但把这么珍贵的丹药当成普通迷药用,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晏雪歌看着莲华变化莫测的神情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只是普通的蒙汗药而已,我托杜嬷嬷在城外买的,醉生梦死丹那么稀少,我怎么可能有?”
“可是……姑娘为何不在清白时辰递名帖邀约呢,可以假借大公子之名呀?”忍冬在旁听到现在,没忍住发问。
忍冬口中的大公子,乃是右相府庶长子齐嘉文,他的生母早年就已病逝,与晏雪歌算是同病相怜,因此关系还过得去。
晏雪歌收好布袋,闻言摇摇头笑了,“我大哥的名帖是约不出他的,而且在外面谈的话,难防隔墙有耳,还不如去他府上。若他府里都有细作的话,我看这个世子殿下也不用做了。”
“啧啧啧,还没嫁呢,就这么夸人家?”红叶在一边笑她。
“我还说姑娘为什么答应呢,原来是喜欢人家世子殿下呀?”莲华也跟着帮腔。
晏雪歌恼道,“你们俩瞎说什么呢!”
“好了别闹了,”飞虹听这两个姑娘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拦着,“小丫头,不让我跟着也行,你把非攻剑拿上,实在不行就亮出来。有墨家撑腰,谁敢动你?”
青年的语气十分关切,晏雪歌忽然就有些感慨。她从小就不知道父母为何物,亦从未被谁无条件相护过,是墨家众人让她一次又一次尝到了被人保护、被人看重的滋味。
很甜,很暖,令人眷恋。
少女于是露出个大大的笑,眉眼弯弯如月,“好。”
…
夜色深沉,万家灯火半明半寐。此时,若有人抬头望,或许会看见一道白影掠过空中,形如鬼魅,正是晏雪歌。
她落在一座毗邻汝南王府的宅子的墙头,深吸一口气,轻盈跃向王府。出乎意料的是,她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像偌大的王府只是座空壳子一般,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谢沉是故意的,且应该是对所有闯入者都如此。至于理由,大约是示弱藏拙之类。不过,对她来说这就有些没意思了。啧,看来下次得换座守卫严密的府邸再闯上一闯,把这次没尝到的刺激感补回来才行。
晏雪歌颇为遗憾地叹了叹,踩着房顶迅速兜完一圈,发现汝南王府除了一处院子亮着灯外,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不用多想就知道,那里便是谢沉所住的院子。
她随手撒了圈药粉,姑且将明面上的下人都放倒了,才大大咧咧地坐在谢沉院里的墙头上,神色郑重地伸出手。
——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
“世子殿下在屋里吗?右相府三小姐晏雪歌求见!”她清凌凌的声音响在躺了七八具“尸体”的院子里,白衫白裙被风吹得凌乱,在沉沉夜色里显眼得很。
谢沉推门而出,看到的就是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墙头,长发披散迎风飞舞的场景。
活像个女鬼——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原来这就是我的未婚妻,真是与众不同。
“喂,你看着我干什么?”晏雪歌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尴尬发问。
立在屋前抬头看她的少年玉冠墨发,眉眼天成,明明是将军的儿子,却生得极好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叮咚山溪。昨日大雪中匆匆一面,竟未发现他长了副这样好的样貌。
真是,造孽。
晏雪歌仰天长叹一声,提气飞身而下,却好巧不巧地站到了月光汇聚的中心。于是在谢沉看来,便是顶着满头月光的少女,如世外仙客般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
发如漆烟,衣胜清霜。眉如柳叶,眸似天星。唇染桃粉,齿若含贝。腰如束素,手如柔夷。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第三反应是,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