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会有圣旨了呀?”晏雪歌刚回孰华院,穿着身绿衣裳的莲华就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拉着她胳膊问,“难怪昨日回来时要把茶罐放在门房那里,让我今日再取呢。”
她话音未落,红叶眉头一皱,立刻压着嗓子教训,“你这小丫头,说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啊?”
莲华马上捂住嘴,不停摇头以示她并没有这个意思。
晏雪歌看她一副我不是我没有的样子看得好笑,“这儿又没有外人,说说无妨。”却竟没有否认莲华的猜想。
红叶立刻想到了齐楚方才在正厅里的疑问,“姑娘,难道你真的……”早就知道会有这场赐婚?可墨家的消息往来是由她负责的,自家姑娘又是从哪得知连她都不知道的消息的?
“先回房,再跟你们解释。”晏雪歌故作神秘地笑笑,突然卖起了关子。
莲华一听就高兴起来,拽着两人一块往屋里走,“我蒸了茶糕,刚才已经端到姑娘房里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你慢点!急什么。”晏雪歌笑斥。另一边的红叶也是连连摇头,满眼无奈。
走在最前面的莲华撩开门帘,回头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她和红叶都不是真正的侍女,与晏雪歌相处时便更像朋友而非主仆,打打闹闹惯了,院里其他下人也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奇怪。
“姑娘回来了。”晏雪歌一踏进房门,已经提前端来炭盆的杜若笑着福了福身。她是晏雪歌奶嬷嬷的女儿,与晏雪歌年纪相仿,又是一同长大,故而很得信任。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从哪知道赐婚这事的吗?问杜若就是了。”晏雪歌指指杜若,收回手,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又困了,去睡会,如果有人来见我,就说我歇下了,请他们明日再来。”
三个姑娘点头应下。
“杜若姐姐,快说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晏雪歌一走,莲华马上拉着杜若坐到炭盆旁边,好奇心十足。
杜若得了允,又知道红叶和莲华是自己人,便开口细细向二人解释道,“前几日,我去取例银时,瞧见老爷给刘姨娘送了不少好东西。我觉得有些奇怪,便想着去问问刘姨娘院里扫地的丫鬟,老爷为何如此。”
“这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刘姨娘在老爷面前提起了已经出嫁的大小姐,老爷听后忽然十分高兴,因此送了东西。我回到院里后找了个机会,偷偷同姑娘说了这事,姑娘却一下子就猜到了老爷打算把她嫁给那位世子殿下。”
莲华不解,“为何?”
“自古以来,最常用的安抚,或者说奖励功臣的手段,不就是赐婚么?”红叶冷笑一声。
杜若点头,脸色也不太好,“姑娘说,当今陛下最重自己的名声,所以,即使心里忌惮汝南王府,也要做出一副恩宠的样子。要知道百姓们可都记着谢将军为国牺牲一事,如果陛下这时候动手,必会引起民愤,所以他不想忍也得忍。”
“但现在,能赏的东西全赏过了,他自然就会把心思打到赐婚上来,那么可能的人选,不,唯一的人选就是我们姑娘。因为她是右相府的嫡女,身份够高,不会让人觉得陛下看轻汝南王府。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姑娘的母亲是定陶长公主,同陛下和右相不是一边儿的。”
“姑娘说,也许在他们眼里,她早就应该是个死人了,活到今日都算是她向老天爷偷来的。”
听到这一句,红叶心头一颤,立时记起晏雪歌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信不信,如果我是个男孩,晏珏绝不会允许我活到今天。”
她知道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更觉得心疼。
是啊,在外人眼中,她生母早逝,继母不疼,亲爹不管,称病六年不问世事,可不就是一枚好拿捏的棋子,是送进必死之局还叫好的牺牲品?
可她本该是衣绣凤凰头戴珠冠的当朝公主!她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该受尽宠爱荣华富贵!若非这些人,她怎会变成一个小小的相府嫡女,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莫说晏雪歌自己,连最初得知真相的红叶也无法接受。
但红叶最佩服的就是她的傲骨心气。
曲折的身世导致晏雪歌有许多明里暗里的敌人,更是几乎每一个都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看上去完全无法撼动。可红叶却始终记得那一晚,晏雪歌横剑身前,看着他们所有人说的那句话——
“非攻剑斩天下不义,从不知权贵二字怎写,我既握着它,若是只因不义之人位高权重便轻言放弃,岂不是负了此剑盛名,亦负了蒙冤故人?”
她身为外姓之女,却悟出了连墨家自己人也未必完全能懂的非攻剑意。光凭这一点,就能让向来眼光极高的墨家十三卫甘愿向她俯首听命,也让千机阁主墨风城答应收她为徒,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哼,皇上想装好人,怎么不嫁自己的女儿?我们姑娘才不是被人随便拿捏的棋子!他想得美!”莲华来到晏雪歌身边不过两年,却已将这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少女视为亲姐妹一般的人,此时听闻姐妹受欺负了,自然十分气愤。
杜若冷道,“因为,在皇上看来,纵使汝南王府今日无事,来日也逃不过这一劫。这是必死之局,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而且,姑娘说她觉得,谢将军的死……可能与陛下有关。”
她说得随意,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莲华下意识喊了出来,又立刻捂上嘴,眼底全都是震惊。
“对,汝州巡抚的奏折我也看了。我同姑娘一样,不信那上面写的东西。”红叶面色沉重地回忆,“你们不觉得,谢将军护送公主和亲与南羌发兵这两件事的时间也太相近了吗?”
“照理说,汝南王府只负责镇守汝南即可,为什么当时非要谢将军去护送公主和亲,别人不可以吗?而南羌又为什么这么巧合地在他刚离开汝南时集结完兵马?就像是早就知道谢将军会离开汝南郡似的。”
等等,不对啊,以自家姑娘的本事,若真不想嫁,自有办法搅黄这桩赐婚。但现在她却亲自去正厅接旨,一路上半个不字也没说,这是不是证明,她其实是愿意的?
“所以,”杜若顿了一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怎地,“姑娘说汝南王府与她是一边儿的,且有了婚约也得三年后才能成亲,倒是比及笄之后被老爷随便指给谁好上太多。”
屋内一时极为安静,只听得见炭火剥啄的声音。就在这时,门帘被人一把撩开,“杜若姐姐,二小姐和四小姐来了,姑娘要见吗?”
这身穿淡蓝衣衫的少女,便是晏雪歌身边四大丫鬟里最后一个,名唤忍冬。四年前她父亲犯了事被杀头,府上家眷本应尽数罚没为奴,可那些人见她生得漂亮,竟想霸王硬上弓。她抵死不从,拿头上的簪子划了他们满手血,也因此被卖到了回风楼。
幸而当时晏雪歌女扮男装偷溜出府,正好撞见这一幕,出手救下了她,还将她的身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感念晏雪歌的救命之恩,又因实在无处可去,便请求留在晏雪歌身边。而忍冬这个名字,也是入相府后改的,代表她同过去再无关系,已重获新生了。
说起来,晏雪歌身边四个大丫鬟,红叶和莲华来自墨家十三卫,杜若是她奶嬷嬷的女儿,连同出身官家的忍冬,竟然全都没有身契在她手上,也算得上锡京城独一份了。
“姑娘在里屋休息呢,方才同我们说了,有人来拜访的话一概请他们明日再来,就说姑娘身子不适。”
忍冬毫不怀疑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回二小姐和四小姐。”说完便蹬蹬蹬地出了门。
她一出门,屋内又安静下来,三人围着炭盆烤火,谁都没说话。过了片刻,院里隐约传来争执的声音。莲华有些担心,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她才刚撩开门帘,院里的动静就停了。
她往外一看,就见忍冬站在院门口,身边是出城两日终于回府的杜嬷嬷。二小姐齐嘉舞和四小姐齐嘉雨被二人挡在院门外,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嘁,从前怎么不见你们来看我家姑娘,现在来装什么姊妹情深?不愧是右相的女儿,真是同他一般虚伪。
莲华在心里把右相骂了十几轮,才朝外头喊,“杜嬷嬷!您可回来了,快进屋来暖暖。我用茶叶做了糕点,姑娘睡前说她吃不了这么多,让我们帮忙吃完呢!”
“欸,好嘞!”杜嬷嬷笑着应声,转头又向门外冷声道,“我们姑娘睡下了,两位小姐还是明日再来吧,恕老奴不远送了。”
说完,她便拉着忍冬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徒留齐嘉舞齐嘉雨两人在院外气得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