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片大陆上疆土面积最大、军队实力最强的国家,东虞已经繁华昌盛了数百年之久。但不论是南边的南羌还是北边的北狄,近几年都不怎么安分,频频出兵骚扰边境。
去岁十月末,镇守汝南郡的谢疏云受命赴西域护送和亲公主。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空档,一向老老实实的南羌王不宣而战,举兵二十万踏入东虞国境。待谢将军终于领兵赶回时,汝州所辖七郡已连丢三郡。
彼时,朝野上下皆被南羌人的悍勇震慑,甚至有人觉得,即使是有战神之名的谢将军也难如往常一般轻松胜之。锡京城乃至整个东虞里,大约只有汝南王府自己,和一位闺阁中的少女,始终认为他能顺利得胜。
巧合的是,这位犹在闺阁的少女,正是三个月后的今天,被一道圣旨赐给汝南王府世子为正妃的这一位。
“圣旨到!”
当今陛下身边最得宠信的高公公站在右相府正厅中,满脸堆笑地看着右相夫妇,“敢问相爷,府上三小姐何在?”
右相齐楚先是一愣,再是一惊,但他在官场里打滚多年,控制情绪的能力自然极好,很快就镇定下来,想与高泉确认一遍,“三丫头?陛下的圣旨是给三丫头的?”
高泉晃了晃金色的圣旨,笑吟吟道,“正是。还请三小姐上前听旨。”
话落,他有意无意地张望一圈,正撞见个青衣侍女扶着一位白衣小姐从正厅背后走出来。白衣的小姐身体大约不太好,一边走一边咳,“累高公公久等,咳咳,臣女实在惶恐。”
少女走到齐楚身边,跪下行礼,一路都未曾看其余人一眼,“臣女接旨。”
高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眼前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她的伪装,但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位三小姐乃是右相府嫡女,生母还是堂堂长公主,可谓身份高贵,平白无故装病做什么?闲得慌么?
他便不再多想,看她跪好就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相府嫡三小姐晏雪歌,品貌端正,聪颖诚美,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特赐于汝南王府世子谢沉为世子妃,待谢世子三年孝期过后,择吉日完婚,钦此!”
念罢,高泉将圣旨重新卷起,交至晏雪歌手中,“三小姐,接旨吧。”
“谢陛下厚爱,臣女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女平举圣旨盈盈俯身,周身气息安详沉静,有些不太符合她十四岁的年纪。不过她既出身相府,有如此品性也无甚奇怪。毕竟丞相乃是文官之首,若连家里的女儿都教不好,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圣旨宣读完毕,跪了许久的相府众人总算能站起来。在旁等候已久的小厮立刻递上一袋碎银,高泉颠了颠,十分满意,便施施然向齐楚一礼,“右相客气,既然圣旨已经宣读完毕,那老奴就回宫了,右相留步。”
齐楚连忙回礼,“高公公慢走。”
“好说。”高泉笑着出了府门,回宫复命去了。
“咳咳,父亲,女儿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孰华院休息了。”晏雪歌被红叶扶着,轻声请求。
被这桩赐婚气得脸色极差的右相夫人萧雅语气不善,“不舒服便在院子里多养养,来正厅做什么?”
萧雅出身上阳郡守府,是府里的嫡女,在晏雪歌的母亲定陶长公主去世几个月之后,嫁给刚刚当上右相的齐楚做了续弦。但东虞的传统是,若男子的正妻去世,那么必须等到十八个月后,他才能再行纳娶之事。所以实际上,齐楚和萧雅这桩婚事,在锡京坊间一向名声不太好。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右相府里有三个妾室,没有一个比萧雅这位正室夫人得宠,倒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情况。
但这一次,齐楚没有理会萧雅的不满,只是满含探究意味地看向低着头的晏雪歌,语气中竟有一丝冰冷防备,“三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否则,这个极少踏出院门的三女儿,怎么会这么及时地赶来正厅接旨?
白衣少女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澈,“回父亲的话,女儿方才正准备去府门口拿昨日忘在茶铺里的茶,走到一半才听说高公公来传旨的事。但女儿想着,若是我去了府门口再回来,兴许会撞上高公公。因怕高公公觉得女儿出了院子却不来接旨是不敬圣上,这才转道先来正厅。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问莲华,她替我去门口取茶,应该快回来了。”
“……不必问了,为父相信你,你回去吧。”齐楚挥挥手。
“是,父亲。”晏雪歌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萧雅顿时一急,伸手就要去拦晏雪歌。齐楚见状,连忙拽住她,低声安慰道,“这不是桩好婚事,你急什么?”
尚未走远的晏雪歌凭借练武后锻炼出的过人听力,将这句话听了清清楚楚。
不是好婚事么?呵,对你来说自然不是好婚事了。可对我,却是送上门的大礼。
少女勾唇浅笑,眸中光华如众星璀璨,全不似方才在正厅里表现出的虚弱之态,一步一行之间,比之高高在上的公主亦有余。
晏珏,既然你自负到敢为我和谢沉这两个都同你有仇的人赐婚,那就做好从那个位子上滚下来的准备吧。新仇旧恨,我会与你算个干净。
…
“老爷!”晏雪歌走后,萧雅就向齐楚撒起娇来。她才刚过三十,比齐楚小了十几岁,以至于即使已经生过一对兄妹,也不减半分柔媚,“这死丫头说的话,老爷还真信么?反正妾身可不信。”
说是病了六年,日日都一副马上要死了的柔弱样子,可看她方才走路的步伐,哪有半点重病之人的无力感?依她看,这死丫头分明就是在装病。
其实晏雪歌装病,萧雅还觉得挺高兴,毕竟这死丫头虽然不受宠,但也占着正经嫡女的身份,若是将来议亲,一定会抢她女儿齐嘉雨的姻缘。可生了重病就不同了,那些想攀右相府高枝的人家,自然不会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毕竟人家也不想娶个病恹恹的正妻。这样的话,她的雨儿就有更多选择了。
然而这死丫头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居然能得陛下亲自赐婚,且嫁过去便是世子正妃。她的雨儿要是想比这死丫头嫁得好,就只能将主意打到皇子那去,但至今未娶正妃的皇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无宠,都不合适。要她的雨儿做侧妃受人气,她怎么忍心?
萧雅越想越生气,一把拉过低着头不说话的齐嘉雨,顺嘴抱怨,“晏灵秀死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个死丫头也一起带走,还弄得她被赐姓赐名,如此麻烦。”
晏灵秀正是晏雪歌生母,定陶长公主的闺名。十五年前的三月初三,天降异象满城飞雪,长公主临产,最后虽然生下了女儿,却遭遇血崩没能救活。先帝因胞妹之死伤心不已,然逝者难追,只能以亲自赐名的方式聊表纪念,这才有了晏雪歌这个在右相府中格格不入的名字。
至于萧雅所言麻烦,是指晏雪歌是先帝胞妹的女儿,而当今陛下的皇位乃是逼死先帝才得来的,右相齐楚又一直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有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女儿,自然是十分麻烦。
“你少说点,”齐楚听不下去她的抱怨,“既然做了正室主母,就要有正室主母的样子,在我面前随意些也就罢了,出去别乱说话,否则那些御史又有把柄弹劾我了。”
“老爷!”萧雅不服气。
齐楚看着眼圈都红了的萧雅,有些无奈,“雨儿、文儿,你们先回去吧,父亲有话要对你们母亲说。”
齐嘉雨和齐嘉文正是萧雅所出的双胞兄妹,如今十三岁。
看到儿子女儿点头离开了,齐楚又挥退旁侍,这才开口解释,“陛下之所以将汝南王府世子召入京城,并不是因为恩宠,而是因为忌惮。拿走兵权不足以斩断汝南王府的根基,唯有将他们从汝南郡挪开,才能给陛下清理汝南郡的机会。”
“我说这不是桩好婚事的原因就在于此,一旦汝南郡归于陛下掌控,京城这对孤儿寡母也就没有多留的必要了,届时,三丫头必定难逃一死,何须我们动手?”
闻言,萧雅眼睛一亮,“你是说……”
“雨儿才十三岁,不急着出嫁,等年纪到了,我自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夫人无须担心。”
“好,我信你。”萧雅看向齐楚,含羞带怯地笑开,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势头。
齐楚将她揽入怀中,“你自然应该信我的。”话语温柔,可落在地上的目光却藏着阴冷,仿佛风云汹涌难定,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