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晏雪歌猜测的那样,萧雅并未听到她们之前的话,所以,在说了齐嘉雨一句后,她就没再注意后面三个姑娘了,而是专心陪着齐楚,继续当她贤良优雅的右相夫人。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萧雅突然指着挂在前方那间花灯铺门口的花灯,一脸惊喜,“老爷,你看那边那盏灯好特别,竟然会转动!”
在与齐楚单独相处时,萧雅总会有意露出些小女人的姿态,虽说少了些一府主母该有的端庄大气,怎奈何齐楚偏偏就吃这一套。更不要说她母家是颇得圣心的上阳郡守府,即使是看在这一点上,齐楚也不会让她的位置坐得不稳,偶有摩擦,甚至还以齐楚退让占多数,可谓难得一见。
“竟有如此特别的花灯?”
齐楚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盏缓慢转动的走马灯,图案十分精美,做工也极为精致,但他的心思其实根本不在赏灯上,便只敷衍着应了声当做回答,“嗯,的确不错。”
萧雅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心神不定,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老爷?是觉得不舒服么?”
往常自己这样撒娇总能引来齐楚温柔的目光,可今日,他却一眼都没看她,难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齐楚摇摇头,又拍了拍萧雅挽着自己的手表示安慰,“你若是喜欢,就去买下来吧。”
“那我去了?”萧雅再三确认,直问得齐楚不耐烦了,才转身离开。
齐楚目送萧雅去买灯,被她牵走的思绪又跑回方才在想的事上。
初十那天,听到圣旨竟然不是给他的二女儿,而是给三女儿时,他便觉得不对劲。因为他清楚记得,自己写给皇上的密折中说的是嫁二女儿为世子侧妃,怎么会变成嫁三女儿为世子妃?
要知道,府里就这两个嫡女,在他的打算里,这两个女儿都是要用来跟其他家族联姻的,而且这个其他家族,显然绝不会包括在他看来迟早覆灭的汝南王府。
陛下自己不愿意嫁公主就算了,觉得他舍掉一个庶女来安抚汝南王府都不够,说都不与他说一声就直接下旨选了晏雪歌,未免令人反感。
但随后出现在正厅里的三女儿,却让他在反感和疑惑之余,又陡然生出三分心慌来。不知为何,看到她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儿也许才是导致事情改变的人,所以他试探着问了那样一句话。
本以为晏雪歌会着急解释露出破绽,可她镇定而流利地说出了来龙去脉,就像……就像早知道会有这道圣旨,更知道自己会这么问一般。
齐楚纵横官场数十年,看过不少新官旧吏,自诩能从他人的眼睛里读到对方的想法,却在晏雪歌这里头一次失败了。
从头到尾,她对这场意料之外的赐婚的反应都是没有反应。那双澄净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波动,始终平静淡然,如同这道圣旨只是在喊她喝水吃饭。她在想什么,他竟全不知道。
这应该被叫做什么?宠辱不惊,还是心有城府?
不管答案是哪一个,他恐怕都不能再轻视这个三女儿了——这也正是齐嘉舞和齐嘉雨跑来跟他说想请晏雪歌一起出游时,他果断答应的原因。这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试探,可惜直到现在,他除了晏雪歌大约的确是在装病之外,依旧没看出什么。
“老爷,”拿着花灯回来的萧雅打断了他的思绪,“前面就是玉川河了,今日有花灯船可坐,这是雨儿惦记许久的事,但她年纪太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坐船,所以想陪她一起去,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齐楚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那里满是他所熟悉的温柔,在对上自己的目光时还多了一分羞怯。于是他也柔声道,“我们一起去吧,把二丫头和三丫头也带上。”
见他答应,萧雅点点头,回身去喊落后二人几步的三位姑娘,“雨儿,嘉舞,三丫头,今日玉川河上有花灯游船,老爷方才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坐了,赶紧都过来!”
齐嘉舞和齐嘉雨一听可以坐船都兴奋地说好,拉着手就往萧雅那处跑。晏雪歌却看着二人的背影愣住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当她们同时背对自己时,除了身高差距之外,竟找不到一点不同。
电光石火间,红叶昨天说的话一字一句响在耳边,她心道不好,下意识去找隐在人群里的飞虹,意料之中地收到了对方无奈的摇头——水上视野开阔,在不暴露的前提下,他很难藏身。
晏雪歌微微皱眉,低头思索起来。她现在有皇上的婚约在身,萧雅应该不敢真动杀手,最多就是把她推下水污她的名声而已。那倒是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她会游泳,也刚巧不在乎名声这个东西。
把可能发生的情况在脑中飞快地捋过一遍之后,她才上前去和另外四人会和。
岸边,齐楚已经付过船费,正扶着萧雅上船。晏雪歌站在最后,抬头打量他们要坐的灯船。
不得不说,这船虽然个头不大,但打扮得极漂亮,在这样的夜里可谓十分夺目。可她却深深记得七岁那年的星空下,宫中那位文妃娘娘饱含痛意叹过的一句话。
她说,丫头,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记着,你的聪明只能露给你信任的人看,你的一切温柔和善良,都只能露给你信任的人看,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就这样开始学习隐藏自己,一年后故意跌入水中,称病至今。
“三姐姐,快上来呀!”是齐嘉雨在喊她。
“就来。”晏雪歌将所有念头统统抛却,微微笑着走上船。
齐楚和萧雅坐在一边,齐嘉舞齐嘉雨两姐妹坐在另一边,看她上来便拍拍身边空着的地方,示意她坐过去。
“女儿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花灯船,觉得十分新奇,不觉看入了迷,还望父亲和夫人莫怪。”她坦坦荡荡地看向齐楚,解释道。
“无妨,为父还以为你是因为怕水才不敢上来。”齐楚投向她的目光满含试探和打量。
“呀,我竟忘了三丫头溺过水的事,”萧雅半真半假地惊呼一声,“是我的不好,三丫头若是怕水便下去吧,不必勉强。”
晏雪歌转头看了眼在花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又转回头来,笑着开口,“回父亲的话,女儿相信船夫不会让船出事的,所以没什么怕的。”
“是吗?那就好。”齐楚看向她的目光闪了闪,转瞬便又移开,“船家,可以开船了!”
“好嘞!”撑船的人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大伯,说是姓张,声音挺浑厚,一听就知道经常做力气活。
玉川河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游船,一眼望过去十分壮观。齐嘉雨先时还专心捡桌上的点心吃,不过片刻就被外头灯火通明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完全就是一副小孩子吃到糖的兴奋样。比她大了三岁的齐嘉舞则显得安静很多,一直看着某个方向不说话。
晏雪歌觉得齐嘉舞的反应有些奇怪,就顺着她的目光寻过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正是昨日红叶想搬的救兵,汝南王府世子殿下本人。从她这里看过去,谢沉好像正在跟朋友讨论什么,可惜他们距离太远,以她现在的本事还无法听清。
说了半天话都没人理的齐嘉雨发现两个姐姐都看着同一个方向,也好奇地看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齐嘉舞被吓得一抖,一边解释一边不停地眨眼睛,“那边的灯挺好看的。”
她这样奇怪的反应,就是齐嘉雨也能觉出不对来,“二姐姐,你肯定在说谎。”她垂眸想了想,马上又醍醐灌顶般抬头,“啊,我知道了,你看到苏太医了对不对!”
“你别乱说,我看见谁了?真的就是在看灯而已。”齐嘉舞立刻反驳。
晏雪歌稍微一想就猜到了谢沉旁边的人就是苏闲,可惜方才匆匆一眼未曾看清,也不知齐嘉雨说他长得好看的事是不是真的。不过齐楚身为右相,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哪怕只是个庶女,嫁给区区一个太医呢?所以说啊,她这喜欢,注定是没有结果的,还不如认清现实早点放下。
“雨儿、嘉舞,你们这一惊一乍地讨论什么呢?”原本在和萧雅聊天的齐楚看向三个女儿这边,满脸疑惑。
晏雪歌怕齐嘉雨把苏闲的事说出来,便抢先道,“回父亲的话,是二姐姐说那边船上的花灯好看,四妹妹不服气,说我们船上的才最好看,一时争了起来而已。”
齐楚盯着她看了一瞬,笑道,“原来如此,那三丫头觉得哪边的花灯好看呢?”
“女儿觉得每一盏花灯都是匠人们的精心之作,可谓——啊!”
他们所坐的灯船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片混乱之中,晏雪歌听见了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三姐姐!”“三丫头!”
冰冷河水浸湿衣物,她试图呼救,然而微末挣扎终如遇石之芽,难见天日。